或许南家谢家祖先也有先见之明,已经预料过今天的局面。
只可惜,他们都没办法改变。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君王昏庸无能,暴虐当道,这样的政权,还有什么值得天下贤良之士拼命维护的地方?
真正眼明心亮的人,或许早早就猜到了南顺帝会作茧自缚。
叶晚棠相信,只要谢渊北拿下益州,影响力会越来越大,不用他们想别的办法,自然会有无数投名状递上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愚忠。
更不是所有人都是非不分。
谢渊北反,是南顺帝亲手把他逼上了这条路。
叶晚棠想做什么,从不会为自己,为别人找借口找理由。
但在谢渊北身上,这是事实,并非借口。
“叶家……”长孙慕白眼神有一刻的茫然,倏地手心一震,“你是叶太傅的……”
“叶晚棠,叶迁是我亲爹,叶修竹是我兄长。”叶晚棠双手负背,腰背挺拔如竹,目光间透着睥睨一切的清傲。
她便是简简单单的站着,都让人感觉到自内而外散发的骄傲与矜贵。
长孙慕白脸上各种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生生僵住。
如同桌面无数的茶杯、茶壶、茶碗全部打翻,时间定格,混在一起。
“叶姑娘,在下唐突冒犯了,请姑娘……”
长孙慕白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只是语气依旧低落,对着叶晚棠作揖。
叶晚棠抬手,面容冷淡,“不必,我乃不忠不义之辈,当不起夫子这一拜。”
长孙慕白瞬间感觉脸上很疼。
面前站着的,是恩师之女,他却口口声声骂她大逆不道,忤逆造反?
这不是连带着恩师一起骂了……
若是在一刻钟前,长孙慕白还不会觉得打脸那么疼。
因为他始终认为谋逆的叛党永远比不上正统。
可叶晚棠一番话,将他骂醒过来。
既然他想造福百姓,为什么不关注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百姓真正需要的贤明君主是什么样的?
如果一个君王,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庇佑,甚至还要随时舍弃,拿自己的子民开刀,这样的君王配得上贤明二字吗?
百姓在意的不是正统不正统,百姓只想安居乐业,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战战兢兢,不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长孙慕白这一刻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他一个从未踏上仕途的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竟然站在朝廷的角度?那他跟南顺帝身边的一群小人有什么区别?
只有站在百姓角度出发,才能真正做出有利百姓的成就。
想通这些,长孙慕白羞愧难当。
他确实是愚忠!还自命清高,自以为是!
叶晚棠刚刚骂他都骂的清了。
长孙慕白诚恳的向叶晚棠道歉,骨子里的孤傲清高在这一瞬间被驱赶散了。
南顺帝这样的,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君。
叶晚棠再次开口,语气中依旧没什么起伏的情绪,眼里也完全没有长孙慕白的存在。
“纸上谈兵,空口白话,都是虚无缥缈的概念,今日我开口骂你,是看在当年我爹对你寄予厚望的情分上,你现在不需要认同我的话,你大可以亲自去看一看,你所‘效忠’的正统君主,害得天下百姓如何了。”
“你且好好的、仔细认真的看清楚了,安晨,带他去城外与难民同吃同住。”
谢安晨愣住,“大嫂,长孙夫子的身体状况……在那种条件下,不会出事吧?”
城里的难民,好歹还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
在城外过的日子,那可是风木含悲,哀鸿遍野。
长孙慕白迷茫的神色收回,变得坚定认真,“劳烦谢二公子了,在下先不叨扰叶姑娘。”
谢安晨人麻了。
他不仅看不懂叶晚棠的用意,更想不明白,怎么还有长孙慕白这种上赶着自讨苦吃的人。
城外的难民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过谢安晨相信,叶晚棠要做的事绝对没错。
安排了马车,把长孙慕白带到城外安置下来。
那个地方,远离救济点,是所有从各地来到宁川县求救的难民必经之地。
没有房屋瓦舍,只有一个小小的湖泊,一片萧条的芦苇丛。
长孙慕白躬身谢过谢安晨的帮忙,“谢二公子请回吧,在下过一段日子,再登门拜访,亲自道谢,同时向你道歉,是我误会了你们,我不该以自己片面的认知,将你们钉在奸逆的耻辱柱上,等谢公子回来,我亲自向他赔礼道歉,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一段,不劳烦谢二公子了。”
看见他那倔驴的脾气,谢安晨有些哑口无言,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点头,策马返回。
长孙慕白就在芦苇丛周围住了下来。
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难民,看遍逃难的心酸和残忍,看遍了生死别离。
每一天,他的心境都有所变化。
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亲眼看到瘦骨嶙峋的难民饿到啃树干,吃头发,甚至恨不得易子而食的悲惨场面,长孙慕白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心痛不已。
整整十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思想上错的有多离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孙慕白终于深刻的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
哪怕书上描写的再形象,只有亲眼见过,才能切身的体会到那些苦难有多残酷,多令人痛心。
长孙慕白这些天吃过草根,跟难民抢草根,把一片芦苇丛都挖空了,湖里的鱼无一幸免,胃里多了泥巴、石子……
他尽可能的去体会难民们的心境。
十天下来,他蜕变成了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打结,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难民。
很多难民都比不上他惨。
长孙慕白心情复杂的回到城里。
看着曾经的学堂,简陋的住所。
他以为已经身处苦难之中,殊不知,他自认为的寒酸艰辛,比起真正的苦难,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
再次来到谢家小院,看着那温馨的墙角和院落,长孙慕白的心情却与十日之前大相径庭。
谢安晨看到这样的长孙慕白,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