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
厉寒朔几乎是屏息着问完了这句话,而后不等叶则回答,他就极快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则失笑道:“你是有多怕我会反悔?”
厉寒朔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他轻轻拥住叶则,在对方耳边低声说:“很怕,所以……你以后莫要再让我担惊受怕了。”
他的声线原本是低沉而冷漠的,微微压低后,更有一种别样的磁性。
明明被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使出浑身解数来挑·逗的时候,叶则依然能够冷静自持、无动于衷,但是当厉寒朔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弦登时被撩拨了一下。
大脑发热的叶则微微踮起脚尖,凭着感觉吻了过去。
厉寒朔当然不会不解风情地让叶则落了个空,他很配合地垂下了脑袋,五指穿·插·在叶则的发间,将对方按向自己。
这一吻温柔缱绻至极,相较于先前那个带有惩罚性质的深吻,这个吻更像是缠绵的和风细雨。
叶则一贯苍白的脸上晕红一片,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半寐着,掩住了其中的春·水潋滟之色。
一吻结束,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厉寒朔,用清冽的声音淡淡说道:“再过三天你就要率军离开帝都了,到时候你们会经过泗水城,我们就在那里会面罢。”
厉寒朔看着叶则故作镇定的模样,有些好笑地“嗯”了一声,而后环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将下颌搁在了他清瘦的肩上。
一侧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叶则那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耳垂。在夜明珠的光辉下,厉寒朔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耳垂上淡淡的粉。
——诱·人至极,一看就让人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叶则任由身后的人搂着自己的腰部,语气平静地说:“在这之前,你把这幅边疆风貌图给我全部介绍一遍吧。我要把这些都记下来……啊!”
他腿一软,幸而被厉寒朔环抱着,不然真要扑街了。
厉寒朔在他耳边低声笑道:“阿则,你怎么这么敏感?”
叶则羞恼得红了脸,“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多晒会儿太阳都会觉得疼。”
厉寒朔严肃地说:“此敏感非彼敏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二者是相通的。”
叶则:“……那是你孤陋寡闻!不许再咬了。”他伸手摸索着边疆风貌图,从刚才厉寒朔介绍过的苍澜城向南延伸出去,“这里是什么地方?”
指下的这一块地方凹了下去,叶则猜测道:“是阿尔蒙特盆地吗?”
厉寒朔道:“嗯,阿则真聪明。”
他奖励似地亲了一下叶则的脸颊,说道:“阿尔蒙特盆地与苍州接壤,那里大半地区都是沙漠,人迹罕至。不过,也算是一道天然的御敌屏障。”
叶则的手指向西挪动了一点,“这里是……允州?”
厉寒朔不答反问:“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没有报酬吗?”
叶则无语:“……想让我亲你就直说。”
厉寒朔非常坦然地接口道:“我希望你能亲我一下。”
叶则:“……臭不要脸。”
厉寒朔脱口而出道:“口是心非。”
——因为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一幕似曾相识的情景,厉寒朔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叶则却是彻彻底底地怔住了,方才的两句对话以及厉寒朔这种一旦开窍就超乎寻常的行动力,都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萧远和贺梓轩。
——他想,也许自己能够天真一回,祈盼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察觉到怀中之人正在走神,厉寒朔唤道:“阿则?”
叶则回过神来,侧过头在他下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而后扭过头继续摸索着边疆风貌图,“报酬给了,快点答疑。”
厉寒朔心肝一颤,简直想把他狠狠地揉进骨血之中。
不过,这位少年将军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说道:“你指的这个地方正是允州,跟允州接壤的分别是胡州、凉州和苍州……”
两人一问一答,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了。
*****
当晚,叶则回到国子监的时候,梁景胜正坐在桌边喝茶。
看到叶则,他登时一口茶喷了出来。
“噗——咳咳……”梁景胜赶忙阖上了斋舍大门,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瑞安亲王,“阿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非常美味?”
他斟酌着用词,半天才说出来这句话。
叶则面无表情:“天太暗,你看错了。”
梁景胜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他怎么可能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准?他正打算凑到叶则耳边压低声音说话——毕竟这种事不能随意声张,但没想到叶则在他靠过来的时候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叶则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耳垂上的齿痕,拉远距离后便淡淡道:“有话直说。”
他坐到桌边,精准无误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起来。
梁景胜眯了眯眼睛,他觉得叶则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但细看之下,分明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你今天去了镇国公府……和厉寒朔做什么了?”
叶则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险些被茶水呛住。幸而他忍功高明,才没有露出破绽,“没什么,就是去欣赏了一下他刻的东西。”
梁景胜“哦”了一声,说:“一年没见了,你们是该好好聚一下。”
叶则:“……”
洗漱过后,叶则就躺在床榻上开始计划离开帝都的事宜。
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离不开珍贵药物的给养。不过这些年来,他一直有意识地减少补身丸药中那些珍贵药物的成分和比例,也从程先生那里学习了如何制作自己常吃的丸药。
相信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他的身体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等到适应了边疆的苦寒,他的体质说不准会有极大的飞跃。
三天后,厉寒朔将要率军离开帝都。他必须要延后几天再出发,否则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逮回来。恰好军队辎重车辆不少,行军速度不会太快,他也不会落后太多。
叶则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此刻他不再去想所谓的任务。波澜不惊地活了那么多年,难得动心一回,上一次他错过了贺梓轩,这一次他又怎么舍得让厉寒朔再痛苦伤心?
月落日升,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叶则下课后便径自去了药园。他在国子监呆了约莫九年,他的足迹在这九年的时光中踏遍了国子监的每一寸土地——只除了女学所在之地。
因此,就算无人引导,他也能独自一人走到药园去。
如果说厉寒朔是程先生的得意门生,那么叶则就是程先生最头疼的病人。
推开竹屋的大门,叶则拱手作揖道:“学生见过程先生。”
程先生没理会他,依然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口中喃喃自语。
叶则知道他是个药痴,浑不在意地走到药柜前,拿出了程先生为自己调配好的几瓶丸药。他数了数,共有九瓶。
程先生眼也不抬地说:“那些丸药够你吃九个月了,你一下子拿那么多作甚?”
叶则微微笑道:“学生想请程先生多制一些药物带在身边,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程先生道:“拿来我瞧瞧。”
叶则走上前去,将几张方子恭谨地呈递给他过目。
程先生迅速地扫了一眼药方,“你要离开帝都……去边疆?”
叶则丝毫不惊讶他通过药方就能猜测出来自己的目的,毕竟,药方中不仅有治疗水土不服的丸药,还有专治瘴气之毒的丸药。
邺朝地缘辽阔,边疆地区地势多变,气候也是难以捉摸。凉州与苍州相邻之地,有大片充斥着瘴气的深谷。每年五月、六月,瘴气便会向外扩散,途径瘴气覆盖区域的新客无不九死一生。
程先生紧皱着眉,冷冷地说:“我为你吊了那么多年的命,耗费了无数珍奇药材,你却上赶着去送死?”
“就算我乖乖地呆在帝都,得不到江蓠草、天香蔻和人面莲,我至多还能再活个五年光景。”叶则语气淡淡地说:“比起毫无作为地死去,我更希望成为一颗流星,哪怕只有一瞬间的灿烂。”
程先生嗤笑道:“你这么肯定自己能在边疆熬过五年?说不定你还没到那里,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程先生的话很难听,但不无道理。
叶则点点头,“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程先生想了想,说:“你回去罢。”
叶则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程先生无奈道:“……怎么这么倔?明天开始过来和我一起做丸药,今天我要准备一下,可以了吗?”
叶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
*****
厉寒朔率军离开帝都的那一天,万人夹道相送,热闹非凡。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似目不斜视,实则一直在寻找叶则的身影。
但直至他出了城门,他也没有看到叶则。
骑着马紧随在他身后的几位将士都感觉到了镇国大将军周身的低气压,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忽然,一阵悠悠笛声被料峭春风送至耳边。
厉寒朔握紧了缰绳,忍不住回首望去。
一个清瘦的身影伫立在城头,衣袂翩跹若飞,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他的阿则如此体弱多病,怎么受得了边疆的苦寒呢?
厉寒朔心里一时有些悔恨,他应该在叶则提出私奔的时候,就开口拒绝对方。但是,他又怎么拒绝得了叶则呢?更何况,如若叶则留在帝都,恐怕等他回来的时候,瑞安亲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一会儿,再也听不见笛声了,厉寒朔这才收回了视线。
见状,一个校尉忍不住开口问了,“将军,您刚才是在看城头上的吹笛之人吗?”
厉寒朔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匣子一开,问题就接踵而至了。
“那吹笛之人是您的心上人吗?您刚才回头看的时候,我都担心您脖子会拧断呢。”
厉寒朔很想点头应“是”,但又不愿给叶则惹上麻烦,只得保持沉默。
“一看就知道吹笛之人是个男的,他肯定是将军的好友,专程来为将军送行的。”
“那笛声真好听!”
耳边嘈杂一片,厉寒朔却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他想,若是阿则真的如约而至,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如果阿则失约,他也不会心怀怨恨。
*****
五日后,叶则轻装离开帝都,马不停蹄地赶往泗水城。
明武帝是在两天之后才得到瑞安亲王失踪的消息,他气得当场就把手中的茶杯撂了出去。
“阿则消失了两天,你们才发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元康帝倒是很淡定地喝着茶,等叶鸿发完了脾气、训完了暗卫,才让闲杂人等都离开。
他无奈地说:“倒是小看了阿则……他大概是往边疆去了。”
叶鸿瞅了瞅元康帝,“父皇,您不生气吗?”
元康帝笑了下,“生气有用吗?他翅膀硬了,一心就想要到边疆去一展宏图,强留他在帝都,也只是白白当了恶人。”
叶鸿皱着眉,“但是,他的身体……”
“如果,他注定只有五年光景……我们何必要将他拘在这一方之地呢?他活得快乐便好。”元康帝叹了口气,也许真是人老了,很多事情他都看开看淡了。
叶鸿闻言一怔,随即传密旨下去,派遣得力的暗卫追踪瑞安亲王,而后贴身保护。
好半天后,记忆力大不如前的元康帝才说道:“你派人去看看阿则收下的那个通房婢女有没有身孕,若是有了,就好生养着。”
叶鸿点点头,遣人去请太医为那个通房婢女把脉。
但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就来禀告了,“回禀太上皇、陛下,那个通房婢女仍是完璧之身。”
元康帝:“……什么?把她带过来!”
等到通房婢女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元康帝和明武帝身前,便将一封书信呈递给了他们。
元康帝看完书信后,驱散了殿内的宫女太监,面沉如水地说:“叫暗卫看着点,别让阿则被厉寒朔那小子占了便宜。”
叶鸿:“……是,父皇。”
又十日后,泗水城外。
天方大亮,厉寒朔就率军离开了泗水城。他在此处安营扎寨歇了一晚,可惜并未等到叶则。
不得不说,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失望与庆幸相互交织。
但是没过一会儿,一道清亮悠扬的笛声就响了起来。
——“欸?这个笛声好像在哪里听过?”
校尉们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走在前方的镇国大将军忽然扬鞭策马,快速地奔向了笛声来处。
厉寒朔很快就看到了横笛坐在马匹身上的叶则,他驱策着马儿放缓速度走近对方。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逡巡着叶则的面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一曲尽了,叶则将琴丝竹笛重新别在了腰间。
厉寒朔缓缓开口道:“你来了。”
叶则抬眼望向他,微微笑答:“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