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常校长吩咐食堂专门做了一大盆萝卜炖肉,外加一盆贴饼子。
孟占山和同来的战士一阵胡吃海塞,连萝卜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捋起袖子抹抹嘴正要说话,张庭已推开大门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奔到常校长身边一阵耳语。
常校长哈哈大笑:“孟团长,好消息!你们要的人找到了,不但能开坦克,还能操炮和维修!”
“哎呀,太好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太感谢了!”孟占山大为震惊,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我说,费了不少的劲呢!”张庭满头大汗地道,“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在我们的日籍人员里找到了,人家以前在装甲部队里干过,摆弄过坦克。”
孟占山“哦”了一声,随即一愣,“什么?日本鬼子?……”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校长和吴政委对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
“怎么?不愿意要?”常校长反问道。
“报告首长,航校里怎么会有日本鬼子呢?”孟占山颇为不解地问。
“什么日本鬼子?那是日籍航空人员!”常校长非常严肃地纠正道。
一直没有开腔的吴政委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孟团长,航校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一批被我军俘虏的日籍航空人员,他们是原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团第四练成大队的人员,有飞行员、机械师及各类地勤人员近200来人……
他们都被我军和睦的官兵关系,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感动,愿意加入我军,现在已是我东北航校的重要力量。”
孟占山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常校长,你纠正得好!是日籍航空人员!请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嗯,这才像话……”常校长点点头,继续道:“告诉你吧,我们一共找到了两人,我打算把这两人都派去,好让你们尽快掌握技术!……我说,条件只有一个,好好对待,完璧归赵,能做到吗?”
“能!首长,一点问题都没有!”
孟占山响亮的回答,同时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去爱护他们!……我说,要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回头您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常校长哈哈大笑,使劲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
“小子,你这上半句文绉绉的,下半句却满是匪气……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当天下午,航校专门召开了盛大的欢送会,给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送行。
机场上人山人海,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披红戴花,学员们用热烈的歌声和锣鼓声为他们送行。
常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不但表扬了孟占山,而且勉励了两位教官,最后还特意表扬了保卫科长张庭。
学员们的鼓掌雷动,经久不息……
张庭美了,站在人群里那股劲儿就别提了,一张铜皮似的马脸笑得稀烂。
现在人人皆知,是他厚着脸皮为航校讨来了上百桶航油,无不把他当做航校的大功臣。
张庭百感交集,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跑道上的孟占山,却见那家伙正冲他挤眉弄眼。
——娘的,没想到这小子一番胡言乱语,倒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靠,你瞧那小子那得意样,分明是在暗示: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
日籍教官的教学工作很快就开始了,然而,开局却充满了“火药味”。
孟占山从独立团里选出了以段峰、顺子、林子雄为首的十几名有文化底子的汉子,组成了装甲小队,跟日籍教官学开坦克。
可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从血与火的抗日战场上滚过来的,不但目睹了鬼子杀人放火,还有亲人和战友被鬼子杀害。
现在,不但要向鬼子敬礼,还要听从他们的教诲,官兵们在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大家的抵触情绪很大。
艳阳高照,孟占山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两位日籍教官则显得有些腼腆,一头扎在坦克旁,给坦克加油、加水。
孟占山非常激动,他挥动着有力的手臂涛涛不绝:
“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自己的装甲分队了!
这两辆坦克只是个开头,是基石,是我们建设强大的装甲分队的基础!
我说,狗日的刮民党现在很牛啊,他们靠着新一军和新六军等机械化部队,一路上连陷我山海关、本溪和四平。
他娘的,他们躲在坦克里耀武扬威,而我们呢?只能凭借炸药包和汽油瓶奋力抵抗,所以伤亡很大。
同志们,敌人是飞机大炮加坦克,而我们还是小米加步枪,这不公平!也必须改变!所以,我们要迎头赶上,奋起直追……
我们要虚心向我们的日籍教官学习,争取早日掌握这些大杀器,在训练中壮大,在战斗中成长!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下面的回答稀稀落落。
战士们议论纷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子雄“腾”的一下站了出来,“团长,你是怎么了?……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亲人和战友,可是现在,你却让我们跟着日本鬼子学艺,我……我接受不了!”
人群中立时响起一片应和声:
“就是!打了一路的日本鬼子,到头来反要听日本鬼子的,我……我也接受不了!”
“他奶奶的,死也不向小鬼子学习!”
“就是,让小鬼子滚回去!”
战士们一边怒吼一边向正在忙活的两位日籍教官怒目而视。两位日籍教官显然听得懂汉语,一个个深埋下头,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孟占山吃了一惊,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他想过战士们会有抵触情绪,可没想到,战士们的抵触情绪会这么大:
“怎么?群情激奋呐!……好!……有气势,有杀气!……
可我要说,你们的气势和杀气用错了地方!
用在这儿,就是愣头青!糊涂虫!
什么叫日本鬼子?……嗯?……
瞪大你们的眼晴看看,站在你们旁边的是我们东北航校的日籍教官,他们已是我们东北民主联军的一员,是我们自己人!”
孟占山面色铁青,声色俱厉……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分清日本****分子和一般日本军人的界限,咱们对参加航校的日籍航空人员,不但不应当做敌人看待,反而应该把他们当作朋友看待,尊重他们的人格,善待他们于一言一行。
我们为什么打赢了对日战争,因为我们建立了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们共产党的长处是什么?是襟怀坦荡,是广阔的胸怀!
你们对待日籍教官的态度,是非常恶劣的,也是非常不觉悟的,这个关系不理顺,日后就要犯错误,甚至是犯罪!”
孟占山不愧是抗大出身,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非常有说服力,下边的战士顿时有所觉悟,有人开始不断点头。
“团长,让谁教都成,就是不能让日本鬼子教!老子恨不能把他们都扇了!”林子雄还是一根筋,恶狠狠地瞪向日籍教官。
这过火的话顿时让孟占山火冒三丈,但他深吸了几口气,迅速让自己平复下来,他朝着林子雄缓慢而又深沉地道:
“林子雄,出列!”
林子雄梗着脖子站了出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孟占山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阴沉着脸道:
“小子,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是吧?觉得自己爱憎分明是吧?
可我要说,你就是个大混球!大混蛋!
人家日籍教官留在中国,是为了帮助咱们建立空军,又受航校委托,来教咱们开坦克,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自己人!
你还扇了人家?你摸摸自己的裤裆,还有没有那玩意?”
孟占山越说越激动,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我看你没有!你他娘就不是男人,连最起码的胸怀都没有!”
林子雄有点发虚,他还从来没见过孟占山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低下头,神情忐忑。
“说话呀!小子,哑巴啦?”
“我……我只是不愿意见到日本鬼子!”林子雄觉得有些冤枉,喃喃地道。
话音未落,孟占山大喝一声:“段峰!”
段峰出列:“到!”
“他不是不愿意见到日籍教官嘛!好,那就关他的禁闭!先关两天!”孟占山怒不可遏。
“别……别呀,这太不够意思啦。”林子雄顿时软了下来。
段峰刚想开口求情,孟占山已然大怒:“怎么?想求情?嫌少?那就多加两天,关他四天!执行!”
段峰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迷惑地望着孟占山,搞不清他们的头儿又在卖什么药?
空气凝固了三秒,终于,“是!”段峰给出一声响亮的回答。
眼见林子雄挣扎着被两名战士带走,孟占山瞪着两只凸出的眼珠子朝远处望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
“同志们,咱们一路走来,容易吗?……
从凤凰村,到铁帽山,再到段谷,水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受点委屈吗?
同志们,咱们现在有坦克,有装甲车,可我们要充分利用起来,不能成了摆设……
我说,你们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再说怪话,更不允许有任何人慢待咱们的日籍教官!”
他又冷峻地扫视了一眼全体人员:“这是命令,必须执行!没有道理可讲!听见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大声回答,音量明显放大。
孟占山紧走几步,将两位日籍教官一左一右地揽了过来,当着学员的面同他们一一握手:
“两位教官,你们不是我握过手的第一位日本友人,我的第一位日本友人叫作中村正雄,他原是我的对手,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
我希望,你们和他一样,能成为我的第二个,第三个日本朋友!”
孟占山说着,又转过头来冲着战士们严肃地宣布道:
“同志们!从现在起,你们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两位日籍教官,见到教官要敬礼,上课下课也要敬礼,要把他们当做良师益友一样看待!
谁要是不长脸,敢不尊重日籍教官,慢待了日籍教官,我孟占山头一个不答应!
我告诉你们,我已向航校领导保证过了,要是他们少一根汗毛,就让航校领导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现在,我要说,谁要是犯浑,我就把他的脑袋先拧下来,当球踢!
就是这!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喊,嗓子都快喊破了。
两位日籍教官的眼睛都湿了,激动地大喊:“长官!长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