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占山终于回到了冀西大队。
一众老部下见面也没多说话,各自伸出一只大手,在空中重重一握,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几个团领导分别向孟占山介绍了情况,无非是部队编制、武器配备和战士情绪等问题。
部队最近没仗打,情绪挺低落。而在打败了新五军之后,部队的装备已经换了一茬,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战意正浓之时。
把部队的情况一了解,孟占山就有底了,很快就和刘司令通了一通电话,那意思是我孟占山又回来了,赶快给仗打!
说来也怪,通话的第二天,部队就接到命令,立即赶赴四平,先乘火车到清源,然后直插鞍山、海城。
刘司令在电话里强调:这可是中央军委的命令,占领海城就能防止沈阳之敌逃往营口。
大伙都乐坏了,这命令简直通天了,于是大伙吵吵嚷嚷的饱餐战饭,然后立即出发。
与此同时,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我东野集中29个师共45万人,想要一口吃掉廖耀湘兵团5个军12个师约10万人。
冀西大队在孟占山率领下,经过长途奔袭,终于于10月29日抵达开原。他们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却突然接到东总命令:部队立即向巨流河挺近,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的通路。
怎么回事?
不管沈阳的敌人了?
孟占山虽然有疑问,但军令如山,他还是立即改变了行程。
10月30日,他率部抵达巨流河,长途奔袭的冀西大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孟占山站在河边,心里像奔腾的河水一样汹涌,他用力呼吸着河上的新鲜空气,感觉有种久违的快感。
又捞到大仗了!
好家伙,打廖耀湘的十万精兵,十足的大仗,过瘾!
可他不知道,廖耀湘到底有没有命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还能剩多少残兵败将?
河面上视野开阔,一阵阵凉风吹来,孟占山就在这凉风中思绪万千。
河面很宽,约100多米,水流湍急。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想要过河,就只有远处的一座铁路桥。
他奶奶的,如此天险,要让廖耀湘从这跑了,自己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他这么想着,电话线已经布好,他通过电话分配了各团的位置,要求各团迅速构筑好滩头阵地。
部队很快就行动起来,毕竟是精锐,动作很迅速。一时间,巨流河北岸人喊马嘶,连炸药都用上了,只为尽快修好工事。
除了担任警戒的警卫营,其余三个团及直属部队全成了工兵,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呼号连连。
时针已经指向六点,孟占山要通了三个团长的电话,用命令的口气将构筑工事的要求传达给各个团长。
郭胜利和谢振国都很痛快,13团的段峰却沉吟了半天,提出了一个让孟占山始料未及的问题:
“队长,咱们有必要构筑那么高强度的工事吗?”
段峰一直是孟占山最欣赏的干部,如果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接班人的话,那一定是段峰。
可是眼下,段峰的话却让孟占山愤愤不已:
“娘的,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他厉声对着话筒吼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因为构筑工事马虎而增加了战士的伤亡,我毙了你!”
“在下明白!”段峰用一种俏皮的、貌似恭顺其实狡猾的腔调回答道,“不过,在下也有不明白之处!”
“……讲!”
“队长,我认为,沿河构筑工事实属没有必要!”
“……胡闹!”
孟占山的心本能地一颤,吼了一声,“你小子想清楚再说!”一个意念油然而生:这小子想偷懒!
“队长,我没胡闹!”段峰争辩道。
听得出来,这小子非但没有为他的偷懒而感到内疚,反而异常执着:
“队长,我从小在这片长大,对这一带很熟悉,眼前的巨流河宽100多米,深二、三米,河上又无船,想要过河,必须通过我这里控制的铁桥!嘿嘿,不是我夸口,我一个团守在这里,他廖耀湘纵有十万精兵也打不过来!”
“少吹牛!”
“队长,我没有吹牛。最近咱连打胜仗,补充了很多解放战士,我一个团就有五千多人。
队长,此桥既可以用火力封锁,又可以在必要时炸毁。嘿嘿,我已命人往桥墩布满了炸药,只要我一不高兴,就按起爆器。”段峰轻轻一笑,“嘿嘿,让他廖耀湘望桥兴叹!”
“你敢保证,此河就没有可以徒涉的地方?”孟占山松了一口气,语调仍是严厉的,他已从段峰的话中窥到一些关键,却仍不敢相信!
“我敢保证!”段峰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我老家就在附近,这条河我闭着眼都知道深浅……队长,你放心,最浅处也有两三米,而且河底有大量淤泥!就算有个把人游过来,也早冻成冰棍了!”
孟占山沉默了……
如此说来,构筑高强度的工事实属没有必要。
最关键的是,如此一来,这么多的人马同守一座铁桥,实在有点浪费。
再说了,也施展不开呀!
“段峰,你小子听着,先不要乱说……这件事很重要,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明白!”段峰回答的很干脆。
放下电话,孟占山的一颗心高高地悬起,大脑开始紧张地运作。
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在西边悬得很低,仿佛受到了河水的引力,眼看就要坠入河里。
孟占山扯开胸前的扣子,一路走向河滩,任冷风嗖嗖地刮进胸口……
说实话,他完全同意段峰的意见,这里只要放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就完全能阻断敌人的退路。
如此一来,他的大部队窝在这里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且,万一廖耀湘兵团没有从此经过,或者,还没有跑到这里就被……
我勒个去!
那,那,那……那简直太憋屈了。
前面的仗没赶上,大伙本来就意见一箩筐。
原以为这次捞到了大仗,万一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大伙还不吐了血?
等等!
他的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
如此这般,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上级不是先派我们迂回海城,拦截沈阳之敌,后来又改派我们到这里拦截廖耀湘兵团。
眼下情况,只要在这里摆上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拦截廖兵团回撤沈阳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我何不将主力渡过浑河,直取沈阳!
此念头一出,他的小心脏就像鱼漂子似的猛地往上一冲,胸口一阵紧缩。
“警卫员!警卫员!”孟占山大喊。
“有!”小王颠颠地跑了过来,叫了一声,“首长!”
“立即通知团以上干部开会!”
“是!”
一袋烟的功夫,几个团干部纷纷赶来,大伙兴致勃勃地向孟占山汇报着情况。
很快,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大家聚集在行军桌前,借着夕阳查看地图。
“各位,到目前为止,我们接到过两个作战命令,先是中央军委命令我们占领海城,切断沈阳之敌逃往营口的退路。后来,东总又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耀湘兵团。
各位,眼前的巨流河宽约百米,深二、三米,河上只有一条铁桥可以通过。只要我们在此放他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阻断廖耀湘兵撤沈阳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咱们的大队人马渭集在此,就没有了意义。
各位,现在锦州已经打下了,长春也打下了,廖耀湘的十万大军也在瓮中,剩下的,就只有沈阳和营口这两股敌人,吃掉这两股敌人,显然势在必行!”
孟占山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梭巡了一圈,声音烫人地继续道:
“各位,与其把主力耗在这里,不如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即可以防止敌人逃往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廖耀湘兵团的退路。
因此,我决定,留下13团坚守巨流河,其余部队直取沈阳!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孟占山的话一说完,大伙面面相觑,像一截截电线杆子戳在那里。
此时此刻,沿河一字排开的大队人马人声鼎沸,指挥所里却突然安静下来,如坠冰窟。
打沈阳?
我操,这……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区区一个冀西大队,就敢打沈阳?这……这也太不把国民党当干粮了吧?
孟占山仿佛看透了众人的心思,“各位,至于孤军深入是不是太冒险?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完全能够以少胜多。”
经过一番苦思,众人纷纷抬头,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孟占山,尤其是郭胜利,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
“干!队长,我就认准一个理!这么大的战场,千军万马都动起来了,决不会只盯着一个廖耀湘!
我操,要不让咱冀西大队恶恶地打一仗,那世道也太不公了,老天都瞎眼了!”
一旁的王参谋长苦笑了一下,随即声音沙哑地说:“队长,叫我怎么说呢?你这其实又是在抗命!而且风险还不小!……不过,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你的方案是最佳的!”
孟占山把目光又投向了陆政委,“政委,你说呢?”
陆政委的喉结哽噎了一下,沉默了好几秒钟,终于声音发颤地说:
“老天,你老孟简直是和尚打伞——无发无天!我说,要是哪天你被枪毙了,我一点也不惊讶!
唉,经过靠山屯一仗,我也想通了,你小子和常人不一样,不能以常理论之。现在,我只问你三件事!”
“请讲!政委。”
“你小子,是不是捞不着仗打,非要强打这一仗?”
“不是!”
“你敢说你是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而不是在耍个人主义?”
“不是,绝对不是!”
“那么,你敢保证打沈阳不是羊入虎口?不是葬送了部队?”
这是个出乎孟占山预料的问题,他想了想,便反应过来:
“政委,这我不敢保证!我只知道,拖住了沈阳的敌人,就能为我军全歼廖耀湘兵团之后,再围歼沈阳的敌人创造条件。
我说,我们哪怕是遭遇重大伤亡,哪怕是打得只剩下几个人,对于全局来说,也是值得的!”
“好!”陆政委抬起手来,重重地在孟占山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即又看了看周围的干部,“娘的,干!胆小不得将军做,将军也怕孟占山!”
他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严肃地对段峰说:“段团长,守不住铁桥,一切都是扯淡!一旦事急就立即炸桥,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是!”段峰使劲点头。
最后,他又转向了孟占山,“队长,下命令吧!”
孟占山凝望着众人,高声断喝:“同志们,13团留守,其余部队立刻渡过浑河,向沈阳进军!”
此时,火红的落日正缓缓落入河面,随着嗤啦一声,将一条巨流河染成了一条火红的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