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孙锡恩在张佳木面前还是原本的那副样子,大大咧咧,有什么就说什么。此人集体感极强,也是锦衣卫坊丁队中第一等人才,所以张佳木能容便容忍一些,倒也不和他计较太多。这会子见张佳木写:“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明天就有你的差事。”张佳木横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信,写完之后,孙锡恩瞥了一眼,见是一封“八行”,因笑问道:“怎么,大人现在也给人家写八行?”
当时的人请托办事,或是求官,或是谋事,或是希图方便,都会在当道大佬倌面前求一封书信,带了去,或高或低都会有一些实效。有的官儿来者不拒,图一些润笔之资,所以下头人都知道,也就浑不当回事,他的信,就不大值钱了。
象张佳木这样,虽然也是一纸八行,但他从来不会为人关说事情,这一封信,不论是谁接着都得给他这个当红大佬一个面子,所以这一封信,所值不菲。
“倒不是我替人求人,”张佳木在心腹面前,倒也不瞒骗什么,一边吹干信纸,一边笑道:“是阳武侯那里缺这么一个人,所以特别帮他寻了一个合适的。”
“什么呀?”孙锡恩听了还不得要领,一脸迷糊。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却是打趣道:“想来好玩的紧,永乐年间老阳武侯和咱们锦衣卫过不去,听说牙齿都被打掉了几颗,后来严戒子弟同锦衣卫来往,不想到了今天,小阳武侯却和咱们这么好,老侯爷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啊?哈哈。”
他说的是永乐年间的旧事了,当时的锦衣卫使纪纲先是成祖皇帝的马夫,靖难四年时间随着成祖皇帝冲锋陷阵,这厮生的高大勇武,又是生员出身,算是文武全才,后来成祖得了天下,实行瓜蔓抄来诛除建文旧臣的时候,锦衣卫得以大用,而指挥使便顺理成章的落在马夫纪纲头上。
纪纲也是争气,从齐泰和黄子澄等人的遗族开始,心怀怨望者杀、意图不轨者杀、建文旧部杀,诸王部曲也杀,几年时间,就替成祖皇帝杀出个朗朗乾坤太平世界来。
如此这般,纪纲权势大涨,当时太子是朱高炽,和兄弟汉王争位,而纪纲表面中正,不附于太子或汉王一方,但实际上是左右逢源,一个锦衣卫使,居然渐渐成为第三股势力,左右于太子和汉王之间,权势之大,财富之多,至今说起来仍然为人咋舌。
在纪纲最风光的时候,因为争夺某个女子,和当年的老阳武侯打了起来,结果老阳武侯吃了大亏,听说门牙都打掉了几颗,一个堂堂军功侯爵,被一个指挥使给打了,而且打完之后还不敢上告,因为知道上告也没用,甚至,纪纲可以叫他的奏章到不了御前
当年纪纲权势之大,只此一事就可见一斑了。
孙锡恩这会提起这个,实在是一件颇为犯忌的事。张佳木瞟他一眼,道:“知道纪纲就好,前车之鉴么,做人和做事,都悠着点好。”
“是是,大人恕罪。”孙锡恩嘻皮笑脸地道:“请大人垂训交办事情,下官一定去好好办好就是了。”
“嗯,”张佳木点了点头,把:“这是给陈怀忠的荐书,阳武侯家要寻一块吉地,愁着找不到好人手找地方,陈怀忠么,我见过两次,还不坏,所以给他家荐过去。你一会儿,帮我把他带到阳武侯家里头,交待他,多做本行的事,闲话少说,懂么?”
“那?”孙锡恩诧道:“他补力士的事,如何?”
陈怀忠就是孙锡恩所特荐,这厮是个有名的江湖术士,内卫现在不少地方都用着这样的人物,所以荐他到内卫,补个力士的名额,将来慢慢再说。这会子把他弄到阳武侯家里头去,陈怀忠补缺的事可就耽搁了。
“办个秘密手续吧。”张佳木想了一想,吩咐道:“他要训练一段时间,晚上安排吧。名额也是特级,除了我和你之外,总务那边都不要走手续了,晓得么?”
“是,我知道了”孙锡恩这一下知道,陈怀忠这人将有大用,现在到阳武侯家里去,估计也只是一个障眼法了。
但究竟要对付谁,或是用在什么地方,他却是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这会子看着一脸平静的张佳木,向来大大咧咧的孙锡恩也是心生寒意:“大人的城府已经是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揣度了。”
不容他多想,张佳木又向着他吩咐道:“你和黄二,明天分别带二十个力士出来,对了,叫他们做东厂的打扮,晓得么?”
“是,我知道了,这就去预备。”
孙锡恩知道不能多问,于是很沉稳地答应下来。他和黄二等人,原本就是专责行动,麾下材官,虽然品级不同,但统称力士,算是沿续了锦衣卫里将军力士校尉三大分野的传承。
“大人,”孙锡恩临出去之前,不觉问道:“万家这一回被弄的很惨,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你这厮也敢来试探我么?”张佳木反问道:“打死几个下人,万家会觉得很惨么?”
“这,倒不会。”孙锡恩一脸是笑,躬了个身便退出去了———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等孙锡恩出去,张佳木也是微微一笑,不过,他立刻就叫人进来:“汤三,快点派人到宫里候着,请蒋大官快点出来,我在家里等他吃晚饭”
“是,这就派人去”外头已经有人答应一声,张佳木已经和蒋安约好,现在只是要派人去催促一下就行了。
“嗯,既然做了,就不如再做的狠一点,正好,几件事情可以一起消解了。”
所有事情都办完之后,张佳木很舒服的半躺在一个黄花梨打造的太师椅上,这种椅子还是承的宋样,相传是南宋时打给秦太师的椅子,四足落地,背后荷叶型托,很舒服。
海洋贸易在这会儿还是斩的罪行,而且是定斩不饶绝无商量,但人民追求财富的脚步可是没有办法彻底封锁禁绝的,就这座椅子,就一定是人从南洋偷运过来的硬木木料。
得到隆万年间,紫檀和花梨铁力等硬木才风行开来,整个江南到处拿它来打造椅子和柜子床铺等家俱,留诸后世,就是无可替代的文化瑰宝。
现在,张佳木很舒服的躺在后世价值不菲的椅子上,咪缝着眼,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这一回合又已经开始,却不知道,笑到最后的是谁了。
……
到得晚间,天已经黑透了,普通人家都已经要吹灯睡觉的光景,张府上下却是灯火通明,一盏盏戳灯和绢布宫灯把府邸四周照的通明透亮也似,府门前是一队队的家丁站班,连同锦衣卫的直卫一起肃清街道,金银胡同最深处的张府四周已经戒严,普通人再难通过。
摆这种威风谱的,当然也不是常人,好在胡同地处要津,能住进来的也不是凡俗之辈,大家都很识趣,早早关门上锁,熄灯睡觉。
只是人心好奇,却不知道,向来是贵客如云,尚书侍郎之辈层出不穷的张府,这一回怎么大费周章,做出如此迎接大宾的模样。
张佳木的亲随伴当汤三很少离开他的左右,今天也是早早儿被派了出去,大伙儿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却瞧见汤三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远远拍着手过来。
“太监就喜欢弄这一套。”张佳木已经接到通报,远远的也听到了拍手的声音,他颇为不耐,声音也很冷峻的说道:“不过,就随他们弄吧。”
今天这么大费周章,迎的便是一位稀客,也是一位爱讲排场爱讲虚套的大人物——提督东厂太监蒋安就是了。
先是汤三几人过来,接着又是两人一对的顶马,一边策马过来,一边拍着手提醒诸人安静,足足过来六对小宦官之后,才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各人都是精神一振,心中都道:“来了。”
不料却又是一队东厂番子,“干事”们在役长们的带队下,数十人在张府外头远远散开了,做出了戒备模样,领头的几个大档头才奔过来,冲着张家外头的人点头微笑着。
他们全是锦衣卫的人,原本是锦衣卫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奉调到东厂去,现在,可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平时东厂的人和锦衣卫遇到了,也是锦衣卫比东厂威风的多了。
如果不是张佳木和蒋安交情极好,也不好意思撬他的墙角的话,恐怕东厂的精英都已经被锦衣卫全部给弄回来了。
大队的东厂番子之后,又是两人一对的穿着浅黄色袍服的小宦官,接着又是五六对,再下来,却是一群穿着大红蟒袍的武官打扮的骑士,簇拥着着冠红袍,玉带高靴的蒋安逶迤而来。
“可算来了。”曹翼已经等的全身焦燥,这会子终于轮到他出场,当下急步上前,半跪下去,恭声道:“恭迎大官驾临,我家大人就在二门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