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的,秦督,小人……不,下官的家父,曾是冶造局的匠工。
因此,下官十三岁时便已在局内帮工,干了两年转匠徒,此后又干了三年,转匠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于喋喋不休,有些不知所措地闭上嘴。
张世泽笑着问道:“匠徒?是学徒么?”
“正是!”
身旁的张凤翼低声解释道:“按照大明惯例,新人到冶造局,头两年只能打杂。
干满两年才能转匠徒,跟着匠工学习手艺,之后再干三年,若无重大过失,便可转匠人……”
“匠人?匠工的别称?”
“不不不……”
下面杜监事摇摇头,纠正道:“匠人是匠人,匠工是匠工。”
说着,他对张世泽详细的解释了两者区别。
原来,匠人指的是从学徒转正的工匠,虽然已有一定经验,但普遍并不具备独自打造器具的能力,只能担任匠工的辅助者。
而匠工指的是拥有丰富经验,能够独自打造器具的成熟工匠。
打个最直接的比方说,铸造腰刀,手持火钳时刻关注着火候,并且指挥其余人的,乃是经验丰富的匠工。
而匠人,就是在一旁举着沉重的铁锤,在匠工的指挥下一下一下用力锤击铁胚的协助者,至于拉风箱的,那就是匠徒,即学徒。
而最不入流的帮工,充其量就是搬搬矿石、木柴,连工棚都难得进一次。
说白了,只有匠工才能算是正式工,会在冶造局的名册上登记,而其余的,只是临时工与学徒而已。
而据张世泽了解之后才知道,在匠工的职称上,还有一个匠师,指的是那些经验更加丰富的老匠工。
专门负责一些更加精细的活,比如说,替户部打造铸钱的模具等等。
也就是说,从一介毫无经验的帮工熬到匠工,这可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岁月,足以让十几岁的年轻人熬到满腮的胡须。
“需要这么严谨吗?”
“是啊,是不容易,已经多少年没有改变过了?现在根本和民间的冶铁作坊无法相比……”
杜监事摇摇头,无奈的跟张世泽解释了冶造局一些弊病。
大明冶造局主要负责冶铁或制钢,生产管理分为官营和民营两种方式。
万历三十四年,福建布政司规定铁矿山场许其私人设炉,民营冶铁业因为用人灵活,则欣欣向荣,而官营铁冶业日益哀落。
张世泽神色怪异地瞅了一眼杜监事,旋即将手中的名册放在一旁,问道:“杜监事,冶造局内的匠工,是以铁匠为主么?”
“是!”
点点头,杜监事答道:“冶造局内,大概有匠工四百余人,其中六成擅长打铁,木匠次之,石匠最少……终归,这里是冶造局,而非兵部营建司。”
“唔。”
张世泽点点头,之后又问了一些问题,这才让人退下自顾忙碌。
而他自己,则端着茶,站在屋内的窗口,沉思不语。
望着窗外的荒地,张世泽微微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冶造局内的工匠们,都是实打实一步一步磨练自身工艺才成为正式工的匠工。
就连张琳等郎官,都是从帮工、学徒熬过来的,相信对于打铁、打造器物什么的,可谓是烂熟于心。
就是太不自信了点,唯唯诺诺,让张世泽看了有些悲哀。
要知道,这可是相当于工程师的人才。
不过这也难怪,历来朝廷体制中,工部向来在朝廷六部中垫底,想来工部的人习惯了过分谦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吏部的官员走路时趾高气扬一样,谁叫他们是六部之首呢?
至于工部,说得难听点,纯粹就是披着官服的工匠,相信朝廷其余五个部府的官员,绝大多数抱持着这个偏见。
而冶造局作为工部辖下的司署,其地位就更不必多说,简直就是被其余朝廷部府呼来喝去的存在,这让张世泽着实不能接受。
明明是负责技术研发与改良的司署,可冶造局的地位,却是最低等的存在。
必须要革新,这个想法,在张世泽心中愈加明晰。
大明要想发展,除了武器外,就是科学技术发展。
冶造局相当于什么,那就是后世的科学研究院,而且是有动手能力的实践者。
工部辖下水部,要求改进水车,找冶造局;兵部辖下的兵铸局,觉得现今打造出来的武器落后了,找冶造局;户部需要新的铸造铜钱的大型模具,找冶造局。
至于地位、回报,呵呵……几乎没有。
朝廷六部二十四司,地位有高有低、有贵有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其中的差距竟然明显到这种程度。
回想起其他官员身上所穿的崭新官服,再看看方才张琳等人身上打了许多补丁的官服,张世泽连骂的力气都没了。
不行,首先要改变他们的地位,迸发出他们劳动热情和创造智慧,这样,才是发展的正确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