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无声哭泣着的骑士张口即咳出一滩猩红。因为常年握枪而长出厚茧的手指带着颤抖按在自己的爱枪之上,一时之间还死不了的迪卢木多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为什么、肯尼斯……殿下……”
嘶哑的声音中蕴含着强烈的痛苦。一滴鲜红如血的眼泪从迪卢木多的眼角滑落,接着绯红的血泪浸染了骑士的整个眼眶。连右眼下方的黑痣都染上了血色。
“为——……”
有生之年无法为主君尽忠,且还被尊之、敬之、崇之的首领害死。正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不幸,迪卢木多才会作为从者现世,希望能了却生前没能了却的心愿。然而命运再一次残酷的将他推上了同样的道路。迪卢木多·奥迪那于这个黎明再度被自己所信任的主君陷害。
“——————”
冬月不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光景,也不是没有见过迪卢木多被肯尼斯下令自杀时的情况。但是——
想要拯救的人就在自己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血洒大地的感觉绝不是能言语能够诉说形容的。
和坐在电视机、电脑面前不一样,不仅是迪卢木多那凄绝的模样令人的感觉分外凄惨,也不止是迪卢木多的声音在传递着他的痛苦。迪卢木多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绝望,似乎连大气都因为他的无以名状的悲哀而在颤抖。
“迪卢、迪卢木多……!迪卢木多————!!!”
高分贝的女性尖叫回荡在黎明前的废弃建筑物之中。像是把剩下的生命力全部用于尖叫一般,看着迪卢木多跪倒在血泊之中的索拉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没有了神采的眼中充斥的全是迪卢木多那带血的身影,挣扎着推开抱着自己的肯尼斯,索拉想要上前去抱起自己心爱的男人,谁知因为过度刺激而回光返照的她刚离开了肯尼斯的怀抱便浑身无力的摔倒在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看着如同失去翅膀的飞虫一样在地上爬行的未婚妻,肯尼斯笑容中的扭曲更甚。他有些后悔自己居然爱上了索拉这样的水性杨花的女子。也后悔的是他居然认为出生于魔术师名门的索拉可以抵御迪卢木多右眼下方的那颗魅惑的黑痣的魔力。不过最令他后悔不已的是自己被那个该死的学生:韦伯·维尔维特夺走了自己的本该拥有的servant、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以至于自己临时召唤出代用品会是有着“光辉之貌”以及魅惑黑痣的迪卢木多。
不过这个时候说“后悔”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的马后炮。失去了作为一个魔术师的荣耀,失去了作为阿其波卢德家第九代家主的骄傲,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并且即将失去未婚妻的肯尼斯忽然发现对自己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Lancer……”
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离迪卢木多最近的阿尔托莉雅先是震惊,后是难以置信。沾染了痛苦色彩的祖母绿眼眸中倒映出迪卢木多凄绝样子的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前一刻还在与自己一决生死的强悍战士就这么被自己的长枪洞穿了心脏。
“Lancer……!”
身体在动,阿尔托莉雅可以听到自己的铠甲因自己的动作而发出了声音。但有人比想要上前扶住迪卢木多的她更快。
微光浮动,先前无人知晓从何而来的乱入者在阿尔托莉雅扶住迪卢木多之前先抱住了跪倒在血泊之中的他。所有人都错愕于几秒前还是一幅东方人模样的她在流动的微光中变为了身着异族服装,有着明显西欧人特征的女性。
在场的众人只有与切嗣对峙着的奇奇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显然她并不意外冬月会化身为他人。
“迪卢木多。”
一双温暖的手抹去了骑士脸上的血泪,让他抬起头来正对上眼前之人的视线。
“公、主……”
被洞穿了与灵核直接连接的胸口,灵核迅速弱体化以至于从脚部开始已经一点点化为乌有的迪卢木多下意识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格兰妮、公主……?为、什么……?”
出现在想要质问自己的主君、想要诅咒卑鄙肮脏的对手以及圣杯这个令人疯狂的存在的迪卢木多面前的是那个美丽的公主:不愿嫁与和年龄个自己爷爷差不多的费奥纳骑士团首领、以禁制强迫迪卢木多带着她私奔,爱尔兰国王康马克的女儿格兰妮。
没有回答迪卢木多的问题,格兰妮、或者该说是用羽衣暂时伪装成格兰妮的冬月将迪卢木多的头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因为是我挑唆你的master杀了你啊,迪卢木多。”
知道迪卢木多是想问格兰妮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冬月唇角溢出了一抹笑容。
“还不明白吗?”捧着骑士的脸颊,冬月露出了一个纯洁而又楚楚动人的笑容:“这是我的复仇,迪卢。”
“————”
震惊使迪卢木多的双眼睁大了。两个脚踝都化为黑色碎片的他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想要呐喊:“你说谎!”
“这不是谎言,迪卢。”
轻柔的吻落在了骑士的额头之上。冬月自知此时此刻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弥天大谎。
(对不起了,格兰妮公主。)
(要打着你的名号去做坏人。)
(挑拨你和迪卢木多之间的关系。)
“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但是这是冬月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有可能阻止驱魂再一次伤害眼前这个骑士的方法。
啪——!啪——!啪——!
三声枪响,有硝烟从肯尼斯手中的手枪的枪管中冒了出来。那把被肯尼斯藏在轮椅座位里、先是夺去了言峰璃正生命的手枪此时又夺走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大睁着无神的双眼,伸向迪卢木多的手难以抑止的颤抖着,身体被枪弹洞穿的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倒在了地上。
“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迪卢木多。”
即使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冬月也没有回头。捧住迪卢木多的脸颊,用自己的身躯遮蔽他的视线,冬月没有让迪卢木多看到索拉被枪杀的一幕。
从出生就注定无法拥有身为女人的幸福,只能被当做孕育优秀魔术师器具的索拉没有后悔过爱上那个太过正直以至于可说是愚忠的骑士,她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无法拿到圣杯、向圣杯许愿让迪卢木多留在自己的身边,而是要死在这里,死在自己从未爱过的未婚夫的枪下。
“迪卢、木多……”
索拉喃喃着那个无法忘却的名字。鲜血在她身下的大地上浸染,很快没过她的脸颊,融合了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带着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一缕芳魂就此消散于微暗的废墟之中。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在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时无动于衷,哪怕那个人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亦或是自己最痛恨的仇人。
虽然没有直接看到发生什么,但凭借周遭的响动,冬月能够推测出肯尼斯杀死了自己的未婚妻。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席卷了冬月的身体,让她喉咙发干,身体僵硬。
——绝望的不仅仅只是被命运玩弄的骑士,还有那个自尊心高人一等的天才魔术师。
“呵呵……”
咸涩的眼泪流到了嘴边,握着手枪的肯尼斯浑身颤抖的笑着。
对,他不想死,不愿意死,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未婚妻死。但是,不管是作为一个魔术师还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都已经是个废人的肯尼斯发现自己最后一个愿望都无法实现。
——既然作为一个普通人,和心爱未婚妻一起回到乡间生活这渺小的愿望都注定破灭,那么自己还剩下什么呢?大概只有旁人无穷尽的嘲讽与鄙夷了吧。
从小就挂着名门之后的天才魔术师的名头,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的肯尼斯只要一想到曾经自己傲然睥睨过的人们今后会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笑道:“废人”、“被servant抢了女人”、“已经是垃圾了”,肯尼斯就打从心底无法忍受自己现在所面对的事实。
于是他亲手了结了未婚妻的生命,并且张开嘴发出了极为痛苦的笑声。
“哈哈哈……!!”
“迪卢,”
强迫自己保持着笑脸,冬月抹掉了迪卢木多眼角不断渗出的血泪以及嘴角流下的猩红。
“听好了,无论是你的master下令让你自绝性命,还是挑唆你的master杀了她的未婚妻,亦或是——”
啪——!!
枪声再响。
一捧血花于空中绽放。猩红喷的整个轮椅上都是。肯尼斯持枪的手很快耷拉了下来,而挂在他手上的枪支也很快从他无力的手中掉落,撞击在水泥地上,打着旋儿发出了划破寂静黎明的摩擦声。
曾经不可一世的魔术师死了。而他并非死于敌对魔术师之手,更非死于战场之上。他死在了魔术师都会轻视的“玩具”、自己的手枪之下。
眼也不眨的看着肯尼斯杀死了未婚妻后再自杀,面无表情的切嗣只是转身离开,朝着自己腿软的跪坐在了地上的妻子、爱丽斯菲尔走去。对于切嗣那仿佛不过是看了一场陌生人表演的无聊家庭闹剧的反应,阿尔托莉雅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
“……亦或是——”
强作出的笑脸已经到了极限,冬月环住迪卢木多的颈项,在深深拥抱他的同时在看不到自己表情的迪卢木多耳边轻道:“让你的master绝望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迪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
(如果这个世界里真的存在“天罚”,那我毫无疑问就是最该被施以“天罚”的人吧。)
要是格兰妮公主在天有灵,冬月知道自己不是朝着她跪拜,说两声“抱歉”就能得到她的原谅。不过就算格兰妮公主或者是知道了真相后的迪卢木多会因为自己用他妻子的名义欺骗他并且玷污他妻子的名声而痛恨冬月,不打算原谅冬月,冬月也无所谓了。
(“星野冬月”是不行的。)
三次元的冬月与二次元的迪卢木多毫无交集。想黑自己都黑不了的冬月即使对迪卢木多晓以大义,告诉他不要记恨你的master,不要诅咒你的对手,迪卢木多也不可能真的就不恨切嗣与阿尔托莉雅,不怨肯尼斯和索拉。
毕竟,从者也是有着未了心愿,有着独立人格的“人”。而非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的“神”。
大约是因为提供魔力和正式缔结过契约的两位master都身亡的缘故,迪卢木多的消失变得比刚才还要更快。转瞬之间,他大腿以下的身躯已经完全消失了。
“对不起,迪卢。”
冬月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腺,索性让温热的眼泪落了下来。演绎着格兰妮的她不完全是在为眼前骑士的遭遇而泪流不止。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索拉也好,肯尼斯也罢,包括切嗣在内,争夺圣杯的魔术师们都不是完全的“恶”。只是因为时间、地点、场合以及遇到的人是错误的,所以他们才走上了无法说是正确的道路。
冬月知道有很多人为迪卢木多这个被命运愚弄了的骑士之死而流泪,那么索拉和肯尼斯呢?是否有人也为他们的逝去而感到一丝凄凉悲惨?
(……所以我无法原谅。)
这样悲惨的事情一次也就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这种事情重复上演,让不止一个灵魂饱受煎熬,这样的驱魂让冬月想要把它人道毁灭。可以的话,冬月不希望这个附身于迪卢木多的驱魂被拘留,拘留作为惩罚对这只驱魂来说实在是太轻了。
(不过在那之前——)
含泪的眸子先是闭起,后缓缓的睁开。抱着半个人都消失了的迪卢木多,冬月微笑。
“我爱你。”
无论时间是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个月、一年,对冬月来说,这一刻就是全部。没有真实虚伪的区别,没有真心多少的概念,这一刻的冬月只是全心全意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迪卢木多的身上。
——要成为格兰妮。不,要在格兰妮以上的爱着的爱着迪卢木多。只有真心真实的爱才能叩开通往心灵的门扉。
“因为我爱着你,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深深的爱着你……”
“我无法原谅你不能像我爱你这样爱我。”
瞳孔中倒映出身体微微一颤的骑士,冬月任由着眼泪肆无忌惮地滑落,直至濡湿了迪卢木多的脸颊。
“你带我走是因为我对你下了你无法违背的禁制。你与我生儿育女也是因为我想要与你成为夫妻。”
有多少眼泪落下,冬月的笑容就有多甜蜜。
“我知道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一厢情愿害死了你,可我还是——”
“爱着你。”
和格兰妮育有五个子女的迪卢木多无疑也是爱着格兰妮的,可是这份爱终究没有迪卢木多想要为主尽忠的骑士道精神那么强烈。否则迪卢木多也不可能会不去追求圣杯的力量,只是想替御主夺得最后的胜利了。
“我——”骑士微启的唇被带着血液与泪水的双手捂住了。
冬月含泪摇头:“恨我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
“——”湿热的触感令迪卢木多下意识的发出声音。
换上一张可说是妖媚中带着疯狂的脸孔,冬月轻轻舔上了迪卢木多右眼下方,有着黑痣的地方,并稍加用力的咬了一口。
“恨我,只恨我一个,比我爱着你还要更加激烈的恨我……”
憎恨敌人是因为他们不惜用卑鄙的手段玷污了迪卢木多所奉信的骑士道精神,践踏了迪卢木多的唯一心愿。憎恨圣杯则是因为圣杯诱使人作出如此卑鄙的恶性,且不以为耻。
但如果践踏迪卢木多唯一心愿,挑唆迪卢木多的御主的人是迪卢木多爱过、并且令他有所愧疚的人而非他的敌人呢?
(要是格兰妮公主真的能这么做的话,她会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让她所爱的人眼中永远只有她一个呢?)
周遭的一切冬月都感知不到了。现在,冬月的全世界就在她的眼前。迪卢木多·奥迪那就是她的所有。
“恨我吧,迪卢。”
“即使回到英灵之座,也永远无法忘记这份恨意的——”
“恨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久等了。么么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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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