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湿气。
景琥揉揉眼，从床上爬起来，看见窗外一台遥控飞机，“哇！”好酷啊！
景琥裤子都没穿，跑过去拉开窗帘。遥控飞机仿佛明白他的心意，从窗口飞进来，落在他手里，沉甸甸的，上面系着一只呆萌的小熊猫。
景琥并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对于孩子来说，就像是超级英雄降临，解决了他的烦恼。
他欢呼着跑出房间，又因为没穿裤子挨了林芳菲一顿骂。他满不在乎，高举着手中的小熊，“姐姐的小熊猫回来了！是天神送回来的！”
林芳菲给他套上裤子，一看不得了，还真是一样的。
景琥去敲姐姐的房门，奶声奶气地使劲叫唤，兴奋极了。
景琳打开门，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她蹲下，接过弟弟手中的小熊猫。
景琥歪着头问道：“是天神送回来的吗？”天神是他最近看的一部动画片里无所不能的神明。
景琳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眉眼温柔带笑，她揪了揪小熊猫的耳朵，它还带着清晨的湿意。她轻轻告诉弟弟，“是呀。”
她拿着小熊猫走到窗前，垂眸望去，小区里格外安静，仿佛那个人从未来过。
国庆假期结束，景琳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情书，粉色的封面洒了点点金粉，漂亮又用心。六中管理虽然没有三中严格，但是也禁止早恋，少年少女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白，写情书也非常需要勇气。
景琳看了眼封面，上面写着一个男生的名字“柏炜”，字写得方正漂亮。
景琳知道柏炜，高二一班一个高高的男生，上次考试在自己前面几名，景琳年级第七，柏炜第三，他还是一班的第一名。
景琳把情书放进书包。身边写作业的庄怡抬起头，貌似玩笑道：“景琳，柏炜的情书你不看看吗？”
景琳侧过头，教室里白炽灯明亮，映在她那双清澈的瞳眸中，盛开星星点点的碎光，有种惊人的美丽。
庄怡握紧手中的笔，“你怎么不说话？”
景琳小脸严肃，“庄怡，我尊重你的隐私，也请你尊重我的。”
庄怡有些难堪。几乎整个高二都知道校花景琳脾气不错，她成绩好，从来不吝给同学们讲题。一双眼眸纯净美丽，一笑甜到人心里，大家都很喜欢她，鲜少有人听到她说过重话。可她今天这样直接指摘，就是在责备庄怡看她的隐私了。
庄怡放下笔，“我又不是故意看的啊，他名字就写在封面上，能怪我吗？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至于嘛？”
那封情书是偷偷放在景琳课桌里的，放得很深，如果庄怡不是有意看，是发现不了的。景琳不知道情书有没有被拆开过，但是就如周丽娜所说，庄怡变了。成长磨砺性格，陈美希、杨军越变越好，而庄怡显然在变得糟糕。
景琳不想与庄怡争辩，周丽娜一过来，她就跟周丽娜一起走了。
晚自习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
庄怡心里像压着块石头，闷闷的。她知道自从“网恋”事件以后，宿舍的三个人都在有意疏远她。她们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不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贪财才会被骗，往更深的方向想，她们会不会觉得她“不干净”了？
庄怡羞愤又委屈，凭什么？她也是受害者，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不信任室友，总觉得有一天她们会把这件事讲出去，那样自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宿舍里的四个人，庄怡最羡慕景琳。哪怕景琳家境最差，可她人缘好，长了一张所有人都喜欢的脸，而且在一个宿舍，她最清楚景琳身材有多好，景琳几乎拥有庄怡最想拥有的外在。她无法理解周丽娜和常姿为什么可以心无芥蒂地与景琳站在一起还那么喜欢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卑吗？
庄怡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声名狼藉”，景琳却“冰清玉洁”，偏偏喜欢景琳的还都是很优秀的人。
她脚步一转往学校的香樟林走去，没错，她看了那封情书。
香樟树下，一个修长挺拔的少年正在在忐忑不安地等人。
庄怡说道：“柏炜？”
少年回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他长得不错，符合学生时代的审美，清新干净，笑容温和。
柏炜看她有几分眼熟，“你是？”
“我叫庄怡，是景琳的室友。”
柏炜脸红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景琳会来或者不会来，可是没想到来的是她的室友。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庄怡羞涩道：“景琳看了你的……她不会来了，景琳只想好好学习，你还是别再打扰她。”
柏炜失落道：“嗯，我知道的，学习为重。”
庄怡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你知道的，喜欢景琳的人挺多的。”
柏炜抬起头，静静听她讲。
“可是景琳觉得，喜欢她的人都只是喜欢她的容貌，很肤浅，你敢当面向她表白吗？让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种？”
柏炜家世不错，教养也很好。他轻咳一声，下定决心，“敢。”他追问庄怡，“这样她就会答应吗？”
庄怡心头一跳，“肯定啊。她跟我说过，她喜欢勇敢的人。”
柏炜眼神坚定，“我明白了，三天以后的秋季马拉松比赛，麻烦你帮我告诉她，请她在终点等我。”
庄怡回到宿舍，其他室友都洗漱完了。
周丽问道：“庄怡，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阿姨差点都关门了。”
庄怡有些心虚，不敢看景琳，“我肚子痛，在教学楼上了个厕所。”
其他女生倒也没有多疑，没过一会儿宿舍统一熄灯了。
庄怡看着对面朦胧的影子，轻轻咬唇。她第一次干坏事，心怦怦直跳，又免不了忌妒有人肯为了景琳一往无前，明明、明明柏炜知道会被处分的。
秋季马拉松是N市高中的传统，因为盛大又热闹，学校都会放一天假。
三中高二十班，体育委员拿来报名表。华志鹏随意说道：“我帮你们报名了啊。”
在写试卷的屠墨初抬起头，“不去。”
华志鹏满脸疑惑，“为啥啊？多热闹，哪怕跑不完全程，美女递水加油也是棒棒哒。”而且墨哥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运动的时候超有男人味。
屠墨初没解释，低头继续写物理试卷。
华志鹏他们并不知道他没有小腿，运动长裤常年掩盖着他的残缺。他们一开始认识屠墨初，只知道这个少年很有钱、自己住、生活自由，可是并不知道他的过去。屠墨初好像没有家人，华志鹏他们有时候不小心问到他的过往，他整个人就会变得特别阴冷。久了大家就知道，家庭和过去是他的逆鳞，也都不再提起。
江达说道：“我要去，给我报上。”
华志鹏应道：“好嘞！”又去戳前面的纪恒伟，“伟哥，去不啊？”
纪恒伟推了下眼镜抗拒道：“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这个称呼，听着跟……我不去，我要复习英语，这次我一定可以考好的。”
华志鹏狂笑，拍拍他肩膀，知道瘦弱的纪恒伟不喜欢参加运动，这次倒也没有搞事情，没把他名字故意写上去。
身边的华志鹏和江达在激烈地讨论着马拉松比赛，屠墨初盯着试卷上复杂的物理题，再也看不进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上次篮球赛之后，他旷课三天，残肢红肿，几乎下不了床。他的身体本就不允许他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只能听别人讲讲罢了。
三中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渐渐变黄。少女穿着六中的校服外套，里面是粉嫩的卫衣，衬得她的脸颊莹白如玉。
景琳喘着气，往三中校园里望去。她中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于是提前坐车来了三中，此时三中还没下课。她舒了口气，沿着一行银杏树往校园里走。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从教学楼涌出，景琳只能避开。三中的学生也都穿着校服，只是她从来没见屠墨初穿过。
景琳走到操场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她怕屠墨初已经走了，急忙给他打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少年嗓音低沉，听着有几分清冷，“景琳。”
“嗯，是我，我在你们学校操场边银杏树很多这里，你有空来一下吗？”
“好。”屠墨初挂了电话，跟华志鹏他们说：“你们先去吃饭，我有事。”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表情，转身走了。
华志鹏他们自然不会去食堂吃饭，几个人勾肩搭背，“要不去‘堇色’吧，好久没去了。”
“走啊，待会儿给墨哥打个电话，晚自习不去了。”几个人哄笑着往外走。
银杏一片金黄。景琳背着书包，坐在大石头上，也许是走得急累坏了，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喘气。少女的校服裤腿太长，卷起一截，坐下会露出纤细的脚踝。她双腿悬空，刘海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银杏树叶眷恋落在她的身边。
篮球场还有同学没走，几个男生球也不打了，都在偷偷看她，而她并不知道。
屠墨初眉眼低垂，掩盖住其中的情绪。
“屠墨初！”景琳笑着喊他，她的声音清甜，讲出他名字时总是格外得好听。
屠墨初走近。景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有些简陋的饭盒，屠墨初看过来，她脸颊微红，“我妈妈包的饺子还有做的花糕，今天重阳节呢。”
饭盒里蒸饺和花糕对半。卖相说不上多好，还有些冷了。
屠墨初接过，“你跑过来的？”
“没有，坐车过来的。”景琳眼里含笑，只是下车以后跑了一段。
屠墨初看着饭盒里华志鹏他们这类人肯定会不屑一顾的食物，心中有个荒谬的想法，景琳并不清楚他现在的生活，所以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他。她也许从别人口中听过“三中屠墨初”，可对于景琳来说，那不过是模糊不明的描述。在她心里，他仍然是从未离开的屠墨初，她并不知道他曾经险些一脚踏进深渊。
屠墨初握紧饭盒，目光落在她书包上的小熊猫。
景琳也看向它，问道：“这个是你送的吗？”
屠墨初没有否认，“嗯。”
景琳有些疑惑，“你知道我的小熊猫坏了啊？”
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屠墨初只能撒谎，“原来那个坏了吗？我偶然看见这个，觉得和你的像，随便买的。”
他语气镇定，景琳倒也没有怀疑。十六岁的她，根本无法想象监听这样遥不可及的事情。
景琳眼眸弯起，对小熊猫十分爱惜，“谢谢你，我很喜欢它，以后不会弄坏了。”
屠墨初的心里不受控制地狂跳，那一夜发的疯终于在这一笑里有了归处。他微微后退一些，怕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在她面前，屠墨初不太会笑，然而眼神会情不自禁变得柔和，比起那浮夸的笑意稍显木讷，却真实得多。
景琳要赶回学校，屠墨初没有送她，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一年多前骗她，是他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误。
三中与六中相隔并不远，却看不见彼此，不会再有第二个姑娘会不辞辛苦给他送吃的了。她长大了这样漂亮，但凡心性高傲，都会知道待一个残废这样好，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折辱。然而她走在银杏树旁，单纯又欢快，似乎并不觉得受了委屈。
等她走远，屠墨初把她带来的饺子和花糕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