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琳出院时,已是炎热的盛夏。屠墨初的手指也恢复得很好。
从警方那边得知了消息,费航死了,温桑竟然认了对费舷的故意杀人罪,这让许多人都不禁感到诧异。
屠墨初却觉得特别正常,“她不认也不行,毕竟去法庭她还可以辩驳,但是落在洪繁知手上,就没了活路。”
温桑没有选择,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死在洪繁知手中,反正无论哪种都落不着好。
屠墨初和景琳回家那天,在楼下遇见了裴医生。裴医生是屠墨初母亲方兰芝现在的爱人。
这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裴医生微笑着问屠墨初,“能单独谈谈吗?”
屠墨初没有拒绝,“可以。”他摸摸景琳的头,“你先回家,我很快回去。”
景琳点点头离开了。
阳光炽热,炙烤着大地。裴医生跟着屠墨初坐在小区的石亭里,拿出了一叠很厚的资料,“这是你母亲这么多年来的病历。”
屠墨初眼眸低垂。太阳高悬,没有一丝风,远处的蝉鸣阵阵,聒噪不肯停歇。
病历记录着方兰芝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裴医生说:“我给她做治疗那一年,她的情况就不太好,你当初那件事,她始终无法接受,要照顾年幼的孩子,屠奕谦也没有给过她安慰,后来她情绪无法自控,陷入崩溃。我和她在一起后,她依旧需要定期治疗。我和她没有孩子,兰芝做了绝育,她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她走不出那段回忆,很抱歉,她没有陪你长大的勇气。”
屠墨初把病历推回去,“我没有怪她。”
他的表情平静,坦然得没有一丝伪装,以前无数的愤懑和痛苦,现在已经渐渐消散。他曾经无比渴望被爱,那时却一无所有。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错过,都能够被弥补,然而他如今明白,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笨拙地陪了他很多年,他的成长并不孤单。
裴医生走出很远,屠墨初突然开口说道:“请好好照顾她。”娶了妻子,心变软了,也明白了一个女人的不容易。
裴医生诧异回头,屠墨初的眼神沉静真诚,裴医生用力点点头,明白屠墨初是真的放下了过往。
公寓下的花儿开得鲜艳。林芳菲带来了屠奕谦辞职的消息,她很是唏嘘,“不仅辞了职,还把大半的钱都捐了。谭梦娴那个女人平时看着贤惠,没想到这次和屠奕谦吵了一架,这两天嚷嚷着要离婚,看她以前对屠队多千依百顺,那模样还真以为人到中年找到了真爱,结果现在都动手了。”
景琳十分惊讶。晚上她跟屠墨初说起这件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看看屠墨初的反应。
屠墨初好笑地看着她,“别人家的事,没必要管。”
景琳小声嘟囔着,“可那是你爸啊。”
屠墨初摸摸她的头,“他是屠家麒的爸。”
虽然那时为了计划,屠奕谦选择了屠家麒,但是屠墨初心里清楚,如果真的遇到那种情况,屠奕谦依然会选屠家麒。屠墨初性格冷漠叛逆,屠奕谦不能再和另外一个儿子离心。人心说起来复杂,可是有时候也很简单。
景琳好奇地问:“你不介意了吗?”
屠墨初笑了笑,“嗯。”他手指顺着她的头发,“我没爸妈,你以后要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景琳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用力点点头。
没想到那件事还有后续。因为景琳养伤,林芳菲这段时间爱上了煲汤和八卦,“琳琳你是不知道,那两口子还真离了。谭梦娴不是省油的灯,她女儿孟嘉莉今年也开始工作了,她还想把屠家麒也带走,估计又想着找下家呢。我下楼时碰到屠队,之前好好的一个人,如今瘦得不像话。我说他是个拎不清的,现在早早把钱捐了,以为谭梦娴会对他不离不弃敬佩他不成?也不看看谭梦娴是个什么人,能忍嘛!”
谭梦娴捧着伺候了屠奕谦好几年,结果没捞到一没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屠奕谦曾经舍弃屠墨初换来的婚姻,竟然在这一年彻底崩塌瓦解。恐怕他也开始怀疑这一辈子的意义,老了老了,却什么都没了。
景琳觉得屠家麒有些可怜,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离异的家庭,而谭梦娴多半还得嫁人。
屠奕谦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林芳菲见女婿出门办事,悄悄问景琳,“你们夫妻生活怎么样,还和谐吧?”
景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应了声。
其实两个人之间就那一回,那时她还是醉酒状态,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然而这种羞人的事总不好跟林芳菲说。后来景琳生病又受伤,两个人自然过得平淡如水,最多亲亲抱抱。
林芳菲接受了屠墨初这个女婿,越看越顺眼。毕竟女婿会来事会赚钱还疼她女儿。林芳菲美滋滋地提醒,“你这就要毕业了,做好避孕措施,不然在学校大着肚子不太好。”
景琳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妈多开放,她怕林芳菲还要唠叨,连忙说好。
暑假快要结束,九月景琳要回学校了,她的大学课程只剩最后一年。
如今大家都清楚她是屠墨初妻子,毕竟屠教授那么高调,想不知道都难。不过费家那些事,对于单纯的学生们来说,只是一个大家族的没落而已,离他们很遥远。
景琳回到校园,室友们都很高兴,笑盈盈地问她蜜月度得怎么样。能怎么样,可丢人了,屠墨初估计现在都觉得她是个要轻拿轻放的玻璃娃娃。
屠大研究员的事业在稳步发展,他回到科研所后,前辈们都松了口气,莫名有些感动,先前屠墨初在的时候,很多研究项目突飞猛进,后来他一走,大家都有点不习惯龟速的进度了。
屠墨初最近研究出来一款电子传感芯片,在九月正式进入实验阶段。他以前是“Lucifer”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人脑植入芯片,后来他自首了,这项技术重新被国家重视起来,他转为了研究肢体传感芯片。原理在于把芯片植入人体,使脑瘫、植物人患者能对外界刺激产生感觉并作出相应反应。
那一天屠墨初穿着研究服,和科研所的同事测试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
有运动障碍的脑瘫志愿者小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曲起了手指,握住了笔。他的父母捂着嘴,留下了激动的泪水。那个志愿者小孩用敬仰的目光望着屠墨初,他大脑发育迟缓,握住笔也只有短短一分钟,可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希望。
屠墨初眼眸深处划过一道光亮。那天科研所的所有人都很激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项伟大的科技成熟以后投入医学,植物人可能被唤醒,先天脑瘫的孩子也能更好地感受世界。
屠墨初下班有些晚了,回家的路上乌云笼罩,天色渐渐暗下。
屠墨初想到了那年带着景琳坐飞机来帝都,她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多年以后,他在为建设更好的世界努力。他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屠墨初推开家门,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玄关放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玻璃花瓶,今天景琳装了一束百合花。洁白的花朵,满室馨香。
景琳身上系着一条淡粉色地围裙,趴在桌子上看医学书。夏夜余热还在,她晃着小腿,穿的是屠墨初前两天给她买的裙子。她快毕业了,最近特别闲。
听到脚步声,景琳抬起头,在暖黄的灯光下,她那样安静美好。
屠墨初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世界在接纳他,他重新有了一个家,“自己做饭了吗,伤口会不会痛?”
景琳摇摇头,“早就好了,是你自己紧张。你不在家,我无聊嘛,想找点事情做。”
屠墨初本想说她可以和同学们去玩,最后温柔地说道:“抱歉,我明天尽量早一点回来。”
景琳笑着点点头,娇憨可人,“好呀。”
如果林芳菲在,估计得点点女儿额头,男人的事业怎么能耽误呢?但是肆无忌惮地说出想要什么,才是年轻该有的模样。
屠墨初笑了笑,和她一起吃了晚饭。
景琳在恶补专业课,生怕跟不上进度,她洗完澡还在卧室捧着书看。
屠墨初不由失笑,突然想起林芳菲的话,她说她家闺女不聪明,总是得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件事。这个小傻瓜,也挺不容易的。
景琳在有疑惑或者看不懂的地方用红笔做了标记,屠墨初瞄了一眼,提点两句。
景琳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懂这些?”
屠墨初回道:“懂一点,看过些相关的书。”搞研究知识广博总是好的,而且最近的项目跟医学有关。
景琳觉得有趣,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屠墨初想了想,竟然都能答上来。
景琳眨了眨眼睛,调侃道:“屠教授,那你教教我。”
屠墨初微微一顿,喉结动了动,“过来。”
景琳抱着书走过去,屠墨初把她怀里的书抽掉,“你不是好了吗?医学知识我懂得不多,我教你点别的。”
后来屠墨初伏在她身上,景琳才知道什么叫“别的”。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那本专业书可怜地掉在床下。
这回景琳很清醒,氤氲的眼眸里映出屠墨初清隽的眉眼。屠墨初紧抿嘴唇,第一次在她面前坦诚相待。假肢取了下来,丑陋的残肢暴露在空气中。
景琳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他的肌肉紧绷得像钢铁。下着雨,空气潮湿闷热,屠墨初的汗水滴落在她白皙的锁骨。她的眼眸如同蒙着一层云雾,仰头看他,喘气小声说轻一点。
开得烂漫的夏花,在雨中颤抖。
一双小手不知道该在何处安放。屠墨初在她娇哼中被挠了好几下,压抑着喉间的闷哼声。
景琳恍然想起什么,语调软糯地提醒他,“要、要避孕。”
她现在才记起这个。屠墨初咬牙,胡乱应她,“下次。”他身体绷得更紧,却不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卑。
雨丝缠绵,夜风拂动,出乎意料的温柔。
一夜餍足,屠墨初早上比她醒得早,轻抚那放在他胸膛上半握着的小拳头,笑着亲了亲她的手。这死心眼的姑娘,昨晚就惦记一件事,要避孕。哪家教出来的宝贝,带着哭腔还在坚持,他既好笑又心软。
屠墨初今天还要上班,他却有了不太想走的念头。
景琳醒来,倒是不惦记他用“下一次”敷衍她的事,而是把头埋在被子里,觉得“屠教授”言传身教太羞耻了。
屠墨初捡起来床下的书,亲亲她的额头,笑着说:“书拿好,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