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夜,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李向前却觉得,这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白天,他挤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看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看那些衣着光鲜的行人。
可他的心,却像这空旷的城市一样,找不到一丝落脚点。
夜晚,他回到狭小的旅馆房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提醒他身处异乡。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润叶的身影。
她在家乡,在那个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屋檐下,会是怎样的呢?
会像他一样,也感到孤单吗?
会有一丝一毫的,想起他吗?
李向前不敢确定。
他这次离开,是想赌一把。
他以为,距离能产生美,分别能生出思念。
他以为,只要他离开一段时间,润叶就会发现他的好,就会开始想念他,渴望他回到她身边。
他以为,等他再回家的时候,他和润叶就能像正常的夫妻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在北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不安。
他没有收到润叶的一封信,一个电话,甚至一个问候。
仿佛他这个人,已经从润叶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这让李向前感到恐慌。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润叶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他?
是不是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走进她的心里?
这种怀疑,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开始后悔,不该这么冲动地离开家。
他应该留在润叶身边,哪怕她对他再冷淡,再抗拒,也好过现在这种音讯全无的煎熬。
就在李向前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梦,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双水村,回到了他和润叶的家。
屋子里温暖明亮,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润叶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她一边炒菜,一边回头对他喊:“向前,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吧!”
李向前愣住了,他看着梦中的润叶,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憧憬过的幸福生活。
他走进屋子,走到润叶身边,想要抱住她,想要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梦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房间里一片冰冷。
李向前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梦中的温暖和现实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感到一阵心酸。
但他心中,却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梦,或许是反的。
但梦,也可能是真实的内心渴望的投射。
润叶,或许也在家乡,也在默默地想念他,等待他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抑制。
李向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顾不上收拾行李,也顾不上吃早饭,冲到旅馆前台,给润叶发了一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
“润叶,我马上回家。”
发完电报,李向前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找到了迷失方向的指南针。
他知道,他不能再在北京瞎晃了。
他要回家,回到润叶身边,去亲眼看看,他的梦,是不是真的。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去重新争取润叶的心。
当天一大早,李向前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轰隆隆地向前飞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李向前望着窗外,眼神坚定,心中充满了期待。
家,就要到了。
润叶,我回来了。
村民们望着天,又望望干裂的土地,愁容满面。
“这老天爷,是要绝了咱们双水村的活路啊!”
有人忍不住抱怨,声音里带着绝望。
“可不是,地都旱成这样了,再不下雨,今年可怎么活啊!”
“听说罐子村那边,水渠里的水还哗哗的流呢!”
“他们把水都拦走了,咱们能有水才怪!”
议论声,叹息声,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
田福堂家院子里,气氛更是压抑。
田福堂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旱情,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何尝不知,罐子村拦水,是罪魁祸首。
他也想带着人去罐子村讨个说法。
可一想到田福高带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心里就犯怵。
罐子村的人,蛮横不讲理,真要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双水村。
李向前回来了。
风尘仆仆。
他下了火车,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汗,急匆匆地往双水村赶。
他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就迈回家。
他想象着润叶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会惊讶,或许会惊喜,或许还会带着一丝娇嗔。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想要告诉她,他想明白了,他要留在她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大门紧闭。
他上前敲了敲门,喊了几声“润叶”,却没有人回应。
他心里更加不安,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鸡在无精打采地啄着米。
屋子里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润叶呢?
她去哪里了?
李向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感将他紧紧包围。
他突然想起临走前,润叶决绝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
难道,她真的走了?
永远地离开了?
不,不可能!
她一定是还在生他的气,一定是躲起来了,不想见他。
只要他好好认错,好好哄哄她,她一定会原谅他的,一定会回来的。
李向前不肯相信润叶真的离开了他,他不死心地在屋里屋外四处寻找,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润叶的名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寂静无声的空气。
润叶,真的走了。
李向前颓然地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他千里迢迢,满怀希望地赶回家,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的梦,彻底破碎了。
而此刻,孙少安正站在罐子村的村口。
他望着眼前这个紧闭村庄,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他知道,这一趟谈判,不会容易。
但他必须来。
为了双水村的父老乡亲,为了那即将干涸的土地,他必须争取到水。
罐子村的村民,似乎早就料到孙少安会来,村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孙少安,来我们罐子村干什么?”一个汉子走上前,语气不友好地问道。
“我来找你们支书谈点事。”孙少安不卑不亢地说道。
“找支书?不见!”那汉子一口回绝,语气强硬,“我们支书很忙,没空搭理你们双水村的人。”
“这位兄弟,我知道你们村子现在用水紧张,但我们双水村的情况也很糟糕,庄稼都快旱死了,人也要渴死了,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大家互相帮衬一下。”孙少安耐着性子解释道,语气尽量缓和。
“帮衬?哼,你们双水村的人,也好意思说帮衬?当初抢水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帮衬我们?”那汉子冷笑一声,语气充满嘲讽。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替双水村的乡亲们向你们道歉,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旱情,希望大家能放下成见,共同想办法。”孙少安诚恳地说道,姿态放得很低。
“放下成见?想得美!”那汉子态度依旧强硬,丝毫不肯松口,“想要水?除非你们跪下来求我们!”
“你!”田海民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孙少安拦住了。
孙少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和这些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能用更强硬的手段。
“既然你们不肯好好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孙少安眼神一冷,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哟,怎么着?想动手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我们罐子村撒野,活腻歪了吧!”那几个汉子见孙少安态度强硬,顿时围了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凶神恶煞。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场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孙少安环顾四周,罐子村的村民越聚越多,一个个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充满了敌意和挑衅。
他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们肯定要吃亏。
但他不能退缩,绝不能空手而归。
为了双水村,他必须豁出去。
“各位乡亲,我知道你们对我们双水村有意见,但现在旱情紧急,人命关天,希望大家能以大局为重,先解决眼前的困难,有什么恩怨,以后再说!”孙少安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哄笑和嘲讽。
“哈哈哈,大局为重?你们双水村的人,还好意思说大局为重?当初抢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大局为重?”
“就是,想要水?做梦去吧!”
“滚回你们双水村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罐子村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叫嚣着,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甚至有人开始朝孙少安他们吐口水,扔石头。
田海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却被孙少安死死拉住。
孙少安紧紧咬着牙,脸色铁青,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
他可以忍受饥饿,可以忍受贫穷,但绝不能忍受被人如此侮辱!
就在他忍无可忍,想要爆发的时候,罐子村的人,竟然做出了更加过分的事情。
几个汉子突然解开裤腰带,对着孙少安他们,开始撒尿!
“哈哈哈,尿给你们喝,解解渴吧!”
“这就是你们双水村的水,好好享用吧!”
罐子村的村民们放肆地大笑着,眼神中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田海民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一声,挣脱孙少安的拉扯,就要冲上去拼命。
然而,就在这时,孙少安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砖头,二话不说,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脑袋!
“砰!”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孙少安的额头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脸庞。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孙少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
罐子村那些原本还在叫嚣嘲笑的村民,也全都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孙少安竟然会如此决绝,如此刚烈,竟然会用自残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决心和愤怒。
鲜血顺着孙少安的脸颊,一滴滴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神坚定,目光如炬。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各位乡亲,我孙少安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们不肯给我们双水村水,我就死在你们罐子村!我用我的血,来求你们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双水村的父老乡亲!”
孙少安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每一个罐子村村民的心。
他们看着孙少安额头上的鲜血,看着他那坚毅的眼神,看着他那挺拔的身躯,心中不由得感到一丝震撼和动容。
他们原本以为,双水村的人都是软弱可欺的,可以任由他们欺负和侮辱。
但现在,他们才发现,他们错了。
双水村,也有像孙少安这样,宁死不屈的硬汉!
田福堂在院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子,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金俊山,徐治功等人,也都站在一旁,一个个神情焦虑,沉默不语。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都这个时辰了,少安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好中午就到公社的吗?”田福堂忍不住开口说道,语气焦躁不安。
“是啊,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金俊山也皱着眉头说道,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的时候,突然,田海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田福堂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着急!”
“少安被抓起来了!”田海民道。
“什么?被抓起来了?被谁抓起来了?”田福堂闻言,顿时惊呼出声,脸色大变。
“被……被石圪节大队的人抓起来了,还……还绑走了!”田海民道。
“什么?绑走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福堂也惊呆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怒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田海民把他在石圪节公社看到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孙少安一到石圪节大队的公社,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冲上来抓住了,二话不说,就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然后拖走了。
田海民听完村民的叙述,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少安,竟然被抓走了!
而且还是被绑走的!
田润叶急匆匆地跑进诊所。
“徐乐!”
她声音带着哭腔。
徐乐抬头,看到是田润叶,放下手中的医书。
“润叶,你怎么了?”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田润叶眼眶红肿,脸上满是焦急。
“少安哥,少安哥被抓走了!”
“什么?”徐乐眉头一皱,“被谁抓走了?”
“石圪节大队的人!”田润叶声音颤抖,“说是为了水的事情,把少安哥给绑走了!”
徐乐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田润叶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徐乐听完,脸色更加阴沉。
“这群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语气中带着怒意。
田润叶抓住徐乐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
“徐乐,求求你,救救少安哥吧!他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