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波感觉“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话,说的就是他吧。
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当翻译的这几年。
对他这个二转子(混血儿)来说,天时地利人和,他骆波样样占全。
被戏称为“天生的翻译家”的他,翻译的活儿如鱼得水。
有手脚通天的王仪这个合作伙伴周旋。
他俩倒卖进口车辆的生意,更是游刃有余、日进斗金。
也许,他在生意场上太顺遂了。
玩了一辈子鹰的猎人,最后还是被家雀啄瞎了眼。
这只家雀,还是一只无赖的小家雀。
王仪和骆波最近又从叶尔波力那里进口一批八成新的二手车。
在轿车这紧俏抢手的市场上。
一位名叫杨贵的西域市生意人,也是朋友托朋友、脸托脸地主动找上了骆波。
他要低价购买一辆二手的伏尔加轿车。
按照老规矩,骆波跟买主签订了简易的买卖合同。
骆波带着杨贵挑选、验收车辆。
双方满意,成交。
杨贵支付骆波五万元。
骆波收上车款,见杨贵心满意足,心里也很舒坦。
杨贵总算拥有一辆梦寐以求的进口车。
他离别前紧握着骆波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再感谢。
一副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的忠厚模样。
骆波在出售这辆车时,看着朋友的面子给杨贵让了5000块钱。
杨贵个头不高、大概有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圆脸、眯眯眼,是位做电缆生意的个体户。
看似外表忠厚的他,在跟骆波讨价还价时,那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冒出一道精明算计的光。
有了属于自己的车,杨贵驱车回到西域市呼朋唤友的,到一家汉餐馆庆祝自己是有车族了。
无酒不成席。
杨贵跟狐朋好友觥筹交错,喝了不少白酒。
散酒席后,他不顾朋友的劝阻,自己开车回家。
夜色漆黑,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个酒鬼开车准出事。
他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开着车。
夜晚,因下雨出来的人不多。
宽阔的马路只有他这辆车在飞速奔驰。
被酒精麻醉的人脚底踩油门就没个准数。
杨贵的右脚越踩越重,把油门踩到底,车速飙升80码以上。
他借着酒劲在西域市友谊路风驰电掣。
车子到了十字路口也没减速。
直冲冲撞到一位穿越马路的十来岁的男孩身上。
只听“嘭”的一声,男孩被撞得老远。
出了车祸,杨贵的酒才吓醒。
男孩被巡逻的警察送到医院,半路上就没了生命迹象。
杨贵被扣押在市友谊路派出所。
听说男孩被撞死,吓得杨贵一脸的惶恐。
杨贵提起他的大哥杨显的大名。
派出所的民警一听,及时通知了杨贵在市交警大队当副队长的大哥杨显。
市交警大队副队长办公室里。
副队长杨显看着交警交给他的勘察现场。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起酒后驾车失控发生的交通事故。
按照以往,杨显早就快快签字,让手下严格按程序办理。
可这次,肇事者可是他的小弟弟杨贵啊!
他怎么能做到“六亲不认”呢?!
杨显跟弟弟长得几分相似,不大的眯眯眼滴溜溜一转,脑子飞快运转。
醉酒开车撞死人,是大事故啊。
不行,他要在弟弟新买的二手轿车上做做文章。
杨显把勘察笔录等资料朝腋窝下一夹,来到交警大队的停车场。
他让手下民警打开弟弟那辆轿车的引擎盖。
他细细检查着车辆的状况,试图寻找些对弟弟杨贵有利的蛛丝马迹。
杨显真的实在太尽心尽责了,还真让他查出这辆八成新的伏尔加的毛病。
车子的四个车轮,前面的两个车轮不是原装进口的。
杨显指挥着手下对着车轮又是拍照、又是做补充勘察结果的。
处理过无数次交通案件的杨显,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开脱或减轻弟弟醉酒撞人的理由。
霍尔果斯口岸,骆波刚给一位境外客商谈完一笔生意。
几个不同族别的壮年汉子,把一箱一箱的儿童玩具朝大货车上装完。
司机又把车子开到王仪的仓库前,继续装国内最流行的健美裤和丝袜。
骆波跟境外客商谈生意都是装货上车。
他跟装卸工把装车费结算完。
境外客商把一沓百元大钞递给骆波。
骆波左手拿钱,没有一张张清点,右手顺着钞票边快速捋一遍,就听见“哗哗哗”的声音。
根据他的经验,至少有9000块钱。
骆波跟客商握手告别。
他把钱朝裤兜一塞,抬腕看下手表。
口岸建行快要下班了。
骆波哼着一首欢快的哈萨克民歌喜滋滋朝建行走去。
等他存完钱,吹着口哨走出建行,就看见王仪慌里慌张地朝这边赶来。
王仪看见骆波的身影,几个跨步来到他跟前。
她拽着骆波来到小树边,神色紧张地嘀咕道:“三十白,出事了。”
骆波见王仪从未有的慌张,纳闷道:“出啥事让你这么慌?”
王仪摇着头,一脸的惋惜,“大前天卖的那辆车,就你让了5000块钱的那辆,出车祸了。那个叫杨贵的晚上喝酒开车撞死一个男孩,那杨贵举报你诈骗,说你卖给他的是改装的车,交警大队正朝口岸赶来呢,估计快到了。”
骆波一头雾水,愕然地问:“说我诈骗?!我便宜卖他车,咋就成了诈骗?!再说了,那辆车我检查过,发动机、风扇,其他零件都是原装进口的,都打着码呢,咋就成了改装车呢?!”
王仪气呼呼道:“那个怂逼杨贵他大哥是交警大队副队长,查出来,车子前轮胎不是原装的,硬说是改装的,你要承担一定责任。他大哥还不是想给他弟解脱,想找个替罪羊嘛?!这咋办,我那交警大队的朋友就是个办事的,没一点权利,插不上手。他告诉我,杨贵撞死人肯定要赔钱,杨显想让你承担大部分的赔偿费。进口的轿车这一出事,咱这生意眼看着就要黄了,妈的,真他妈倒霉。”
骆波看着王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了以往呼风唤雨的镇定和自信。
他安慰道:“王仪,你别怕,轿车的事我一个人担着,不会说出你的,你就当啥也不知道,从进口、接车、验货到出售每个环节都是我一个人跟叶尔波力干的。”
王仪就等着骆波的这句话呢。
她闻言,心中的石头顿时落地,难为情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骆波真诚的说:“这几年,要没你扶持我,我挣不来这么多钱,放心,有我在,没你啥事。”
俩人边朝住房走,边商议着对策。
两辆警车从他们身后驶来。
前面带路的警车慢慢开着,后排座那位中年警察从车窗探出头来喊道:“骆波,有人找你。”
他用手指指后面的那辆警车。
骆波朝王仪微不可及点点头,示意她镇定。
他上了后面的警车。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离去。
王仪也没闲着,开着切诺基朝西域县赶去。
李茗海听说骆波出事,也一脸的惶恐,“小梁,我出去办事,你留着看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腿追出去。
王仪心急火燎地围着车子打转。
她载着李茗海马不停蹄地赶到阿勒玛勒村。
李羽正蹲在茶几旁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她一听到李茗海的话,错愕道:“怎么可能?!”
李羽倏然而起,带翻了茶几上的茶杯,茶水溅湿了拖鞋上那脚面,她却恍若不知。
这一瞬,她全身每个毛孔无不寒彻,深吸一口气,再次决然地说:“三十白,怎么可能会诈骗?!他不是那种会骗人的孩子!”
王仪满脸凄惶的神色,“阿姨,人家交警队想栽赃啊,真那样,咱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李羽低喃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满眼的惶恐,心里揪着,急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骆峰赶紧安慰着痛哭不止的妻子。
骆滨和李茗海劝着,“妈,别哭了,不会有事的。”
“姑,你别急,也许只是抓去问问。”
王仪满眼敬意凝望着骆峰一家人,心里由衷地替骆波感到高兴。
骆家人待骆波如同亲生。
她询问骆滨,“你家有没人认识市交警大队头头的?最好是队长,这个杨贵的大哥是个副队长,不能让他一手遮天。”
骆峰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边用手挠着头皮边在屋子中间打转转。
他着急道:“哪有呀,老大是老师,老二在乡里上班。我们在交警大队是两眼一抹黑呀!”
骆滨浓眉紧蹙,脑子一转,沉吟着,“热西丁,走,赶紧去西域县公安局,热西丁是从西域市下来的,他可能有认识人。”
李羽停住哭泣追问:“谁是热西丁?”
骆滨朝屋外走,回头道:“妈,办完事再告诉你,别急,有热西丁在,三十白肯定没事。”
李羽不放心,跟着骆峰追出门外,叮咛道:“老三,花多少钱都行,千万不能让三十白再进去了,这孩子再进去,那就彻底毁了,呜呜呜。”
骆滨上了王仪的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安慰着抽噎不止的妈妈,“放心吧,妈,我不会让三十白出事的。”
热西丁听闻骆波被抓,二话不说,连忙拿起桌上的电话用维吾尔语跟好友联系,“迪叔叔,有个叫骆波的被你们交警大队抓了,他出啥事了?帮个忙撒。”
骆滨和王仪都会维吾尔族话,能听懂热西丁的话。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热西丁一脸的笑,“是吗?我家老爷子嘴巴紧,上次回家看他,他没提。”
他嘴里称呼的“地叔叔”,名叫地里木拉提,是西域市公安局分管交警大队的副局长。
地里木拉提和热西丁的妈妈是邻居,俩家是多年的世交,有着深厚的交情。
这边的热西丁挂掉电话,对着忐忑不安的骆滨和王仪说:“等一会儿,地叔叔过问下,会给我回电话的。”
他站起身,提着暖壶给骆滨俩人倒水。
热西丁自小上的是汉校,会一口流利的汉语。
在等候地里木拉提回电话的这段时间,他有一搭无一搭问着骆滨的近况。
王仪看着热西丁这双跟骆波如同一辙的双眸,明白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地里木拉提打来的。
听到里面的话,热西丁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他急赤白脸地为骆波辩解着,“是吗?地叔,骆波当年是被五六个巴郎围攻后才动手的,他这是正当防卫,怎么能算有犯罪前科呢?这个杨队长不会是为了包庇他亲弟弟,想一手遮天,搞个冤假错案出来吧?!那车子不就前面两个车轮不是原装的,车轮是消耗品,你还不知道呀?!其他零件不都好好地嘛?我看,这个杨队长想讹人吧?!你说我跟骆波呀,我们是拜把子兄弟,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别别,你千万别告诉我妈。我妈是党校老师,非得抓住我给我上党课了,你都不知道,我妈职业病多严重,芝麻大的事都要教训我大半天。这样,地叔,你就把骆波当成我热西丁的弟弟来看,就行了。”
地里木拉提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热西丁的脸色柔和许多,咧着嘴笑道:“行,罚款就罚款,你们看着罚吧。好,好,好,地叔,哪天请你喝酒撒。”
热西丁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话那边的地里木拉提说着感谢的话。
虽然地里木拉提不在面前,看不到他的举止。
可是,这边的热西丁的动作举止显示出,他自小就生活在修养极高的家庭中。
等对方挂掉电话,热西丁这才把话筒放下。
他一脸轻松地告诉骆滨,“杨队长的弟弟醉酒开车压死人,死者的家属要10万元,杨队长想把三十白拖下水,让三十白承担5万块的赔偿费。这事地局长插手,他们不会乱来的,你们要给交警大队交两万元的罚款后,我去做担保,马上就能放人。”
热西丁拿起桌边的警帽,站起身催促道:“走,现在就去办。”
骆滨激动不已,紧紧握着热西丁的手,“谢谢热局长,我就知道,这件事热局长出面,准能摆平。”
王仪若有所思地望着热西丁脸上这酷似骆波的双眼,心里嘀咕着,这个骆波运气还真不错。
养父母待他如同亲生。
这个热西丁可能跟他有血缘关系,也是一腔热血。
热西丁开着警车,王仪开着自己的那辆切诺基,一前一后朝西域市赶去。
有热西丁出面,办起事来一路绿灯。
王仪拿着交完罚款后交警大队开具的罚款票据递给热西丁。
热西丁跑前跑后的,手上拿着一张释放单给了骆滨,“骆滨,你们到拘留所领人吧,我回县上了,手上还有不少工作要处理呢。”
骆滨对着热西丁一个劲鞠躬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