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仪见骆滨还在一个劲儿地对已转身离去的热西丁鞠躬致谢。
她连忙拉扯下还在弯腰的骆滨,嗔笑着低语道:“书呆子,别犯傻了,现在这世道,谁还这样感谢人呢?走,帮我把后备箱的东西装在他车上。”
俩人追着热西丁到了停车场。
王仪打开后备箱。
骆滨看着后面的箱子,从包装上看出来都是进口的高档烟酒。
他知道这些烟酒的价格不菲。
在王仪的指挥下,骆滨把三箱子高档酒、一箱子高档雪茄全部搬进了热西丁的车里。
起初,热西丁还羞于收礼,谢绝王仪的心意。
王仪一脸真诚地劝道:“热局长,这次,你也是求人帮的忙,肯定会感谢帮你的人,这些礼物不是给你的,都是给那些帮忙的人的,你别有啥心里负担撒。”
热西丁听着王仪这撇清关系的话,接受起来很自然了。
骆滨和王仪目送着热西丁驱车离去。
王仪这才腾出空来,细细打量起一直跟她奔波忙碌的骆滨。
她敬佩的眼神、赞赏的口吻夸道:“三十白是个好命的人,被你们家收养,是他一辈子的福气,你们一家人都是良善之人,三十白没学坏,真的不易。”
骆滨从王仪送给热西丁的礼品就看出,这是个豪爽大气的女人。
他诚恳地谢道:“王姐,谢谢你,刚才你垫付的两万块罚款,我们会让骆波还给你的。”
王仪摆摆手,不以为然道:“罚款的钱,你们都甭管,这是我跟三十白的事,三十白一个人担起来,帮我大忙了。骆滨,我听三十白说你有两台康拜英,我大哥在乌孙县当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他们县上康拜英少,我给你写个条子,再给他打个电话,到了收割油菜的时间,你拿着条子去找他,让他给你揽些收割的活儿。”
乌孙县是伊勒地区种植油菜的地方,也是最偏远的边境县。
因路途遥远、天气寒冷,那里的收割费很高。
每亩地至少要高出西域县三四块钱。
骆滨一直想去乌孙县收割庄稼,可苦于没熟人介绍、路途远,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他激动地感谢道:“谢谢你,王姐。实在太谢谢你了。”
王仪淡笑,“别谢我,你要不是三十白的哥,我也不会管这事,再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些年来,我跟三十白亲同姐弟,这次骆波一个人承担进口车的责任,我还想感谢他呢。”
俩人在车上谈笑风生地去拘留所接骆波回家。
细雨绵绵,脚下的黄土被浸湿,走在上面很湿滑。
天空开始放晴,灿烂的阳光跃出云层。
头上的天空如洗了般湛蓝清澈,洁净地没有一丝瑕疵。
王仪跟骆波并肩站在阿勒玛勒村西北角的芦苇荡旁。
“三十白,我把口岸的门店全部盘给别人了,转让的价格还算不错,一个想在口岸发财的冤大头连价都没还。哎----现在口岸生意不好做,卖货的人比买货的人都多。我想好了,准备到上海、广州去转下。”王仪仰着头看着身旁俊朗的骆波。
霍尔果斯口岸让最早做生意的人腰缠万贯,都淘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近年来,不少人垂涎不已,趋之若鹜般去口岸做生意。
每人都怀揣着发财梦,至于能否发财真是无法预测。
这次的轿车事件让骆波更沉稳内敛许多。
骆波转头看下明眸皓齿的王仪,恋恋不舍道:“你真舍得离开西域市?”
王仪点点头,期待的眼神瞅着骆波,低声探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内地城市打拼?咱俩珠联璧合,肯定能在内地打拼出一片天地。”
骆波忙不迭摇头,遥望着南边那白雪皑皑的雪峰,笃定的口吻道:“我哪都不去,就留在咱新疆伊勒地区,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根就在这里,无论贫富,我都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王仪的双眸黯然失色,她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芦苇。
此时的芦苇花正茂,颗颗细细的绒毛在微风中摇曳。
阳光中繁华一般渐欲迷人眼,释放出浅金棕色的光芒。
不时有野鸡、野鸭在丛中扑腾。
偶尔也有彩色的野鸡呼扇着翅膀,越过不太宽敞的伊犁河水河汊,钻入其中,转瞬不见,只听到它呱啦呱啦的叫声。
王仪望着眼前迷人的景色,无比留恋道:“要不是今年西域市生意不好做,我也不会出去打拼,我在市解放街买的那几块空地算是被套住了,如今贵贱都没人要,这么多年来挣的钱全扔在地皮上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解套,更不知道,以后,西域市的房地产有没前景?”
她满脸忧愁地担忧着伊勒地区今后的发展前景。
1997年的春夏之际,是伊勒地区生意最不景气的一年。
骆波一直都很看好新疆的发展,真心劝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仪忧心忡忡道:“最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内地客户打算离开西域市,便宜卖给我一些沿街的门面,你要不?我反正是没多少钱买了。最近挣的钱要带到内地发展。”
骆波心不在焉道:“我手头也就不到二十万,能买几套?”
王仪见骆波兴趣缺失,随口提道:“他们都在赔账抛售,一套门面房也就两三万吧,这些内地商人前些年挣大钱了,不在乎门面房这点钱了,赔钱也要转让,看他们挺急,你要是跟他们讨价还价,还能更低些。”
“两三万?!不会吧?!有大面积的嘛?王仪,你操个心,我全买下。”骆波惊呆了。
“全买下?!”王仪惊愕,“我记得你手头也就二十来万了吧?内地客商可有十几套门面房呢。”
骆波回道:“我跟三哥和海子哥再借点,低价回收过来,能办房产证不?”
王仪担心道:“三十白,你可想好了,别跟我买的空地样被套住,房产证随时都能办。”
这么低的价格,骆波感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
有人曾说过,面对同样一件事,悲观的人看不到一丝的光明。
而乐观的人,能在一片黑暗中挖掘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而骆波就属于后者。
1997年春夏两季,不少内地客商宁肯赔本转让门面房,也要离开伊勒地区。
对于骆波这些已经决定把根扎在新疆的当地人来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面积的有六七套,价格贵点,每套有个五六万吧。行,我给你谈好价格,你自己去买吧,买的多,你可以再杀杀价。”王仪低声叮嘱。
今天的王仪装扮地很端庄,俊美的容貌溢出优雅的气质,给人一种端庄华贵的风采和魅力。
骆波转脸看着王仪眉宇间浓浓的忧愁,不禁怜香惜玉起来。
在这世间,真的没有一个成年人是容易的。
也没有一个成年人,永远能做到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手脚通天的王仪也做不到。
骆波知道,王仪灿烂笑容的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
他亲人般劝慰着好友,“王仪,干脆别离开新疆,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你又不缺钱花。”
听了骆波的话,王仪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她怔忡片刻,微微垂下眼,转开了视线。
许久,她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如果那个男人是你,我也许会考虑下。”
骆波没想到王仪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看王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为难道:“王仪,你知道我的心思,”
“好了,跟你开玩笑,别当真。”王仪连忙打断他,满不在意地嬉笑着,“知道你心里藏着你的妹子。三十白,你妹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打算就这样傻傻等她一辈子?就你这帅气的外貌、人品、财富,只要招招手,多少个好丫头子不往你身上扑撒,你这不是犯贱嘛?!”
听着好友苦口婆心地劝导。
骆波无奈地苦笑着,“我就是个贱骨头,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可,忘不了她,至于等她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可能一直等到我老了走不动路的那天吧,就这样吧。在一边默默看着她,挺好的。”
王仪看见骆波一提起李茗溪双眼就含着宠溺。
她知道,自己永远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她抬头看看天,故作一脸轻松地告辞,“看来,你自己说的对,你就是个贱骨头!好了,贱骨头,咱俩就此别过。”
骆波伸手轻轻拥抱了下王仪。
王仪的鼻息在骆波胸前深深吸口气,心中嘲讽自己,她王仪又何尝不是个贱骨头。
明明深爱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又不敢坦露心迹。
她把头抵在骆波宽阔的胸膛上,使劲憋回夺眶而出的泪水。
抬起头来,又是灿烂的笑脸。
骆波送她上了路边的切诺基,直到车子消失在这宽阔的马路上。
他才慢慢朝家走去。
李羽自从骆波从看守所出来后,就把他扣留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她生怕骆波出去再惹上什么事。
骆波在家捂得快发霉了,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
骆滨见状,跟李羽提议,让骆波再跟他一起干农机。
李羽这才松口让骆波出门。
正值夏收季节,骆滨、江道勒提停下拖拉机,开着两辆康拜英收割庄稼。
骆滨察觉,收割费赊账的要少许多。
除非农民这茬的产量低、收入少,赔本了。
一般情况,没人赊账。
骆滨自小生活在农村,品尝过农民的苦楚。
他在收割庄稼时,不会为了多挣钱抢时间而开快车。
只要是他开康拜英收割庄稼,很少出现漏粮的现象。
而且收割机数量少,农民们都求着他们来收割,哪里会有欠账的道理。
他们经常是刚从这块地出来,就被早已等候的农民拉到那边的地里。
农民都很实诚,为了让收割机师傅收割庄稼干净些,都会好烟好肉的招待。
条件稍稍差点的会宰杀家里养的土鸡。
有钱的农户会宰只羊拉近收割师傅的感情。
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千万别把辛苦一年的庄稼洒在地上。
骆滨不忍心看到农民这么可怜得即便掏腰包给收割费还要卑微讨好的举止。
一般情况下,他宁可饿着腾出空来去乡村的食堂吃顿饭,也不愿让农民破费。
骆波开着他的那辆捷达跟着两辆康拜英后,成为骆滨俩人的后勤部。
康拜英没油了,他开车去加油站买柴油。
康拜英的皮带松了或是小零件颠簸没了,他开车去县城买零件。
三人的吃喝用的,都是他开车去饭馆或商店买来。
骆波在少管所学过机械修理,手艺还不错。
康拜英出现点小毛病,他都能快速解决。
骆波是个眼皮子相当活泛的人。
骆滨和江道勒提忙着收割农作物。
他也闲不下来,拿着长卷尺跟农户丈量土地的面积。
有时遇到大块地面积,走一圈下来,累的气喘吁吁。
有了骆波的加入,骆滨感到轻松许多。
他只管闷着头开康拜英收割。
其他的零碎事情全由骆波打理。
三人仗着年轻、身强力壮,白天黑夜地抢收庄稼。
西域县周边县市的冬麦收割完毕。
他们又收割胡麻。
三人忙碌将近30天。
这个收割季节,骆滨的两辆康拜英收割一万两千亩冬麦。
一亩地收割费35块钱,除去成本,骆滨净落25万元。
骆滨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咧着嘴笑了。
按照这个进度,八月份收割胡麻、红花和油葵,九月份收割黄豆,十月份收割玉米。
至少要忙碌三个月,这样核算下来,今年深秋之时,就能把收割机的全款挣回来。
骆滨和江道勒提收割完庄稼,又开车拉货物。
骆波则开车到各农村转悠,看到哪里有大块地玉米或油葵等农作物,就去帮着骆滨去招揽收割生意。
他有了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的经历,嘴巴甜,又会各种语言,招揽生意几乎是家常便饭。
这一年,骆滨挣上了银行的30万元贷款,又在年底支付了陈明担保的收割机余款。
夏季收割只要忍住酷暑和蚊虫的叮咬,脏点累点,出一身身的臭汗,顶多晒黑些,还算不受罪。
最受罪的是深秋季节收割玉米,农户们为了抢收玉米,会督促骆滨加班加点的收割。
深秋的新疆,天气已开始寒冷。
新疆深秋的清晨寒露重,上午十二点以前玉米叶片和秸秆上露水重,水分大,玉米粒不好脱离,而且农户也不愿让收割潮湿的玉米,不好晾晒。
一般情况下,秋季收割庄稼,十二点以前不下地。
骆滨等人经常大半夜挨冻也要抢收玉米。
寒冷的深秋收割庄稼,长期在野外操作,风吹雨淋日晒又挨冻,皮肤都皴裂,碰到凉水火辣辣的疼。
兄弟俩忙完这个收割季节,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
李羽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们又黑又瘦,心疼不已。
她连让骆峰宰杀一只羊来犒劳辛苦的孩子。
别看骆滨兄弟俩在外面如同铁人一样吃苦又能干,从不喊累叫屈。
可回到家里,俩人就还是个孩子。
骆波搂住李羽的肩膀,撒娇道:“妈,今天吃羊肉,明天吃辣子鸡,我跟三哥都馋死家里的饭菜了。”
骆滨也喝着妈妈泡的奶茶,颇有感触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妈,明天早上我跟三十白都要睡懒觉,吃早饭别喊我们。”
李羽笑眯眯打量着三个月未见的儿子们,“你爸用锅炉烧了不少水,你们睡觉前洗个澡。”
西域县有公用洗澡堂,可在农村哪有洗澡的地方。
李羽自己设计了个家用洗澡堂。
她在小锅炉的烟囱处,用切成半圆形的铁皮卡在铁皮烟囱边,焊接了一个长方形的水池。
水池底部装了个水龙头,设有开关。
从自家院落的按压式水井里抽出水,用水桶把水池灌满。
开始烧锅炉,烟囱的温度慢慢传递到水池的水里。
水池里的水温度在三十度左右就能冲洗身子。
虽然简陋,可是很便捷。
兄弟俩吃完晚饭,争抢着跑到一楼的锅炉房去洗澡。
一个水龙头,兄弟俩一起用。
骆峰坐在餐厅望着洗刷碗筷的李羽,抽着烟喜滋滋地说:“这俩娃年纪差不多,从小就亲。”
翌日清晨,李羽吃完早饭,准备给两个孩子洗脏衣服。
她走到骆滨屋里,看着酣睡的儿子,迈着轻轻的步子拿起骆滨放在地板上的一包裹衣物走出去。
骆滨和骆波带回来的脏衣物太多,她要分好几次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