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公一听着娄嘉子的“劳烦”一词,吓得将腰弓得更低了,忙道:“国师大人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去帮国师大人把那小丫鬟找回来。”
“那就快去快回啊,找着了带回这儿来,本道在这等着。”娄嘉子嘴上说着劳烦的话,面上却没有劳烦之意,然明公公却丝毫不敢有慢,应了声后连忙退下了。
正在让宫女们将大殿两侧的檀木长案摆整齐来的秋彤待娄嘉子对明公公说完话后朝他走了过来。
看看他身后再看看殿外,看着似笑非笑的娄嘉子,有些震惊道:“爷,该不是千柳那丫头真不见了吧?她不是一直跟着爷?该不是跑了吧?撄”
娄嘉子现在一听“千柳”这两个字就有些头疼,有种自己给自己找虐的感觉,眼角轻轻跳了跳,道:“她不敢。”
就她那副只知道抱别人大腿求饶的怂样,就是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跑,更何况是在宫里,她要是想死得更快些,就会选择在宫里逃跑。
就是担心她那水灵劲儿会招来麻烦。
“那她怎么没跟着国师大人?这突然间的胆子就长肥了?我瞧她可是怕您怕得紧哪。偿”
秋彤在笑,春荞走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也问娄嘉子道,“不知大人见不着千柳之前她去做了什么?”
娄嘉子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竟是有些咬牙切齿道:“她去了茅厕。”
“……”春荞十分震惊。
“噗——”秋彤则是笑出了声,“爷,我觉得你带千柳进宫来是一种错误,我猜她应该是迷路了,说实话,我也觉得宫里的茅厕位置有些隐蔽,说不定千柳那丫头去了再出来就走岔了路了。”
“秋彤。”春荞冷冷瞪了秋彤一眼,示意她话不要太多,“这儿不是国师府。”
秋彤撇撇嘴,而后道:“大人,用不用我去找?”
“不必了。”
娄嘉子微微摆摆手,撩起衣摆就近就坐到了身旁的长案上,吓了正在摆移长案的宫女一跳,连忙退到了一旁。
只见他拿起摆在长案上的小香炉来把玩,边用食指戳着香炉上的小孔边笑吟吟道,“有些人啊,就是不怕被戳成这香炉上的小孔的,春荞啊,爷似乎很久没有戳过人了啊,上一次是戳了谁来着了?”
“回大人,您上一次戳的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将他戳到了刑部大牢里去了,那是九个月以前的事情。”春荞面不改色道,连时间都给娄嘉子说了。
秋彤默默退到了春荞身后,她觉得吧,虽然她平日里好整府里的人,但是比起春荞来,她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春荞可以和国师大人一样,在对待一条人命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原来是二皇子的人啊,难怪我觉得二皇子近几个月来似乎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对。”娄嘉子笑得嘴角微扬,即便是在宫中,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忌讳不能言的人及事,仍是一副悠然之态。
“大人错了。”春荞微微俯身,凑近娄嘉子的耳畔,将声音压低得只有他及秋彤才听到的音量,平静道,“二皇子是一直以来看您的眼神都不大对。”
“……”秋彤扶额,戳了戳春荞,将她方才说的话还给了她,“春荞,这里可不是国师府。”
娄嘉子却是毫不在意,反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春荞说得在理,不愧比秋彤多有些脑子。”
“谢大人夸奖。”春荞站直腰。
“……”秋彤觉得自己今日就不该进宫来。
娄嘉子不说话了,却还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戳着香炉上的小孔,微垂眼睑下的笑意竟是有些诡异。
两盏茶时间后,宫中处处开始掌灯,夜色正慢慢覆上广袤的苍穹。
就在太监将昌明殿前的硕大风灯点亮时,明公公回来了,是跑回来的,面上有明显的紧张之色,见着娄嘉子先是行了礼,想要说话却有些喘不过气来,显然是方才跑得很急。
娄嘉子见着明公公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不着急问他,面上的浅笑变也未变。
反是将方才宫女端上来给他而他却未有用过的茶拿了起来,递到明公公面前,不疾不徐道:“明公公跑这么急,连气都快要喘不上了,不急不急,来先喝口茶再慢慢说。”
娄嘉子的话简直让明公公受宠若惊,有些不敢接过那一盏茶,却又不敢不接,便十分紧张地将其接过,再紧张地喝了一口。
当明公公喝罢茶后,娄嘉子这才问道:“看明公公的神色,想来是找到本道那胡闯的丫鬟了,可是那丫鬟不肯随明公公来见本道?”
“不,不是!”
明公公忙摇摇头,面上紧张的神色似乎更紧张了,连那尖尖的声音都紧绷了起来,“并非国师大人的丫鬟不肯跟奴才回来,而是奴才根本,根本就没有机会跟她说上话啊!”
“哦?”娄嘉子又看了明公公一眼,“这是何意啊?”
“因为,因为那丫鬟和刚从护国寺回宫的五公主主打起来了!”
娄嘉子嘴角浅扬的弧度僵了僵,春荞和秋彤也愣住了。
娄嘉子没有再说话,明公公见他沉默也不敢再说什么,殿中只闻宫女和太监的脚步声。
春荞和秋彤的目光一直停在娄嘉子身上。
半晌过后,当春荞和秋彤以为娄嘉子打算不管那惹事的千柳时,只见娄嘉子缓缓站起了身,站起身的同时他将拿着小香炉的手微微一倾,那小香炉便顺着他的掌心滑下,啪一声掉落在地,裂开成了两半。
明公公的心猛地抖了一抖。
“明公公,带本道去瞧一瞧,她们究竟是怎么个打法。”娄嘉子依旧浅浅笑着,拂了拂袖,举步往殿外走去。
“是!”明公公忙跟了上去。
春荞与秋彤相视一眼,也跟在了上去。
昌明小花园。
因为深冬的缘故,花园里颇显萧瑟,然此时花园里的情况及气氛,与这份萧瑟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此时的昌明小花园里,围满了太监和宫女,目光均盯着同一个方向,人人面上都拧着一股紧张的神情,不断地在窃窃私语。
在太监宫女围起的大片空地内,一名十七八岁、穿着淡紫色袄裙的姑娘正纠着一脸的紧张之色,绞着自己的双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五公主五公主,您别打了呀,求求您别打了呀!”
“啪——”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将这小姑娘震住了,也将在旁的所有太监宫女都震住了。
下一刻,只听人群中间爆发出一声年轻女子震愕的声音:“你居然敢打本五公主的脸!?”
“打你又怎么了!?你打不过我不就是要乖乖挨打!?”接着的是另一名女子带着愤怒的喊声,这一声音让堪堪走到人群最外围的娄嘉子微微顿了顿脚步。
只因,这是千柳的声音。
明公公一脸的忐忑。
紧接着,是那自称五公主的姑娘爆发出一声怒吼,“今天本五公主非打死你这个野丫头不可!”
再接着,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怒骂声,以及时而响起的巴掌声及踢打声。
娄嘉子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似乎没有再要往前去的迹象。
只见那紫袄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紧张到快要哭了。
明公公捏不准娄嘉子的脾性,也不知他究竟要不要出声,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国师大人,您看这……”
而明公公的声音才一响起,站在他们前边的宫女们便立刻回过了头来,一回头便见着一脸似笑非笑的娄嘉子站在他们身后,吓得她们连行礼都忘记了,只连忙给让开了路,不忘揪一把站在他们前边的太监或宫女。
前边的人被后边的人这么一揪,转过头来本是要恼要骂,然他们转过身来看到娄嘉子的那一刹那反应皆是如之前的人一般,纷纷给娄嘉子让开了路。
只不过少顷,本是围得满满的人群里便让出了一条道来,娄嘉子眸光微沉,抬了脚。
前边,女子的对骂声和时而发出的巴掌声仍在继续。
当娄嘉子看到那被围起来的情景时,他险些掉头就走。
明公公说千柳和五公主打起来了,一个“打”字,娄嘉子想的是手上过招。
谁知她们竟真是真真正正地打起来了,两人抱在一起扭打撕扯互骂,如此也就算了,竟还是在地上滚打!
世风日下,还是他孤陋寡闻,竟不知如今的女子都彪悍到这份上了?!
只见她们二人头发散乱,衣衫也被对方撕扯得有些凌乱,两人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掐打出的红印,衣裳上全是尘土,完全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模样。
此时正是五公主占了上风,正坐在千柳身上,双手按着千柳腾出脚不停地踢着千柳,边打边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敢打本五公主的脸!看本五公主不撕了你!”
五公主下脚很重,一脚踢到了千柳的下颚处,千柳的下巴瞬间红肿了起来!
便是嘴角都破出了血来,然她的双眸却是异常的亮,非但没有一点惧意,只有满满的愤怒与倔强。
就在五公主准备一巴掌落到千柳脸上时,千柳猛地抬起手,又快又准地抓住了五公主的手,随即放到嘴里使出最大的力道狠狠咬上了她的手。
只听五公主一声尖叫,眉心紧紧拧到了一起,还见着有血从千柳咬着她手掌的地方冒出来!
可见千柳用的劲有多大。
旁边的太监宫女在看着,早已看傻了眼,便是那紫袄小姑娘也傻眼了,一时间谁都没有想起要上前将这两个疯狂的女子分开。
“疼死了你这个野丫头!”
五公主被千柳咬得只觉手都要断了,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是怎么都拜托不了千柳的利齿,她一恼之下抬手就取下她发髻上的金簪,在手中抓紧,对着千柳的脖子就要扎下去!
金簪尖锐的末端在红亮的风灯火光中晃出一点白亮的光,千柳瞪大了眼。
春荞秋彤提了一口气——
而就在千柳还瞪大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只见那五公主又是吃痛地惊叫一声,她手中的金簪叮当一声落地时她也从千柳身上跌了下去。
千柳松了嘴,只觉口中一阵腥甜。
“五公主!”那紫袄小丫鬟一见五公主从千柳身上跌下来,忙上前扶起了她,带着哭腔紧张地问道:“五公主您怎么样!?”
“谁刚刚打了本五公主!?”五公主一被小丫鬟扶起忙怒道。
“五公主要玩自是可以,若是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与雅慧五公主那怒不可遏的声音形成天壤之别的,是一声轻轻淡淡的男子浅笑声。
千柳一愣,连忙坐起身,循声看去,见着就站在太监宫女最前边的娄嘉子时,心顿时咯噔一跳,这个楼王八蛋什么时候过来的!?
完了完了完了,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的,这回该不会留不出了吧。
想到这,千柳蹦站起身,看着娄嘉子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五公主是在和她玩了!?你是谁你——”
五公主与千柳一样,方才只顾着打骂对方,根本没有发现有谁过来,此番五公主正处在被人欺负了而怒不可遏的气头上,张嘴就想要骂,然当她抬眸看向娄嘉子时,她喝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了,只怔怔地盯着娄嘉子看。
“我不是谁,我不过是来带回我的人而已。”娄嘉子未有自报家门,只是微微转眸,看向一身狼狈的千柳,微微一笑,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道,“玩够了?嗯?”
娄嘉子这温柔的笑容和声音让千柳立刻哭丧了一张脸,心想着她这回一定完了,楼王八蛋这个老妖怪笑成这样,万万不会有好事!
千柳此刻可不敢再闹,想着她好歹没死在那个死五公主的金簪是楼王八蛋这个老妖怪救了她,好歹她还活着,先跟着老妖怪走再说,她自己可搞不定这个王宫的路啊!
于是千柳低下头,乖乖地走到了娄嘉子身边。
而娄嘉子的温柔与千柳的乖顺在旁人眼里完全成了另一种味道,除了春荞与秋彤,无人不用震惊乃至惊骇的眼神看千柳。
心想着梁金的国师乃是道士,不能娶妻纳妾,但是,但是这么水灵娇俏一个小小小姑娘,口味不会这么……奇怪吧!
那五公主看着千柳与娄嘉子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慧儿在哪儿啊?”
雅慧五公主一听到这声音,脸上立刻浮上了笑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声笑道:“舅舅!我在这儿!”
下一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黑色锦袍连鬓虬髯的中年男人阔步朝雅慧五公主走了过来。
五公主立刻上前抱着了他的胳膊,中年男人见着她满身是灰衣衫不整且发辫毛乱,眼神倏地一沉,继而看向娄嘉子道:“国师大人,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就算五公主就在身旁,男人却不是问五公主而是问娄嘉子,这使得春荞的眼神冷了冷。
“没什么,不过是姑娘家玩闹有些玩过头了而已。”
娄嘉子只是浅浅笑着,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着急的悠然之态,“本国师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明公公,好好伺候着陨王爷,可不能怠慢了。”
那被称为“陨王爷”的男人见着娄嘉子说完话就要走,眼神寒沉,唤住了他,“国师大人的人就这么欺负了小女,国师大人难道不应该跟本王解释些什么?”
“解释?”娄嘉子轻轻一笑,又看了一眼陨王爷,语气不疾不徐地轻淡道,“陨王爷,这儿是皇宫而不是你陨王府,本国师觉得,陨王爷还是让五公主不要玩过头的好。”
娄嘉子说完,不再看陨王爷一眼,转身走了。
陨王爷捏了捏袖子下的拳头,太监和宫女们见着娄嘉子离开,也连忙散走了。
陨王爷眼神冷冷地盯着娄嘉子的背影,待围在小花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雅慧五公主抱着陨王爷的胳膊晃了晃,眨了眨眼睛问陨王爷道:“舅舅,刚才那个男人……是梁金的国师?”
“是啊,他就是梁金史上最放肆的一位国师,真不知道皇上究竟为何这么总是这么尊重他。”
陨王爷似赞似叹一声,而后将目光从娄嘉子已然走远的背影收回,落到了他身边女儿面上,却见着他这一向喜好玩闹从不把什么事儿放心上的宝贝外甥女儿正定定地看着娄嘉子离开的方向,怔了一怔,微微蹙眉。
只见五公主抱着他的胳膊又晃了晃,笑得两眼亮晶晶地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慧儿这般急着要知道一个男子的名字舅舅可还是头一回见。”
陨王爷抬手揉了揉雅慧五公主那毛糙糙的脑袋,笑得宠溺道,“怎么?慧儿该不是喜欢上他了?”
“是!慧儿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五公主笑得开心,丝毫不觉羞赧地将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完全不在乎旁人听到这话会怎样看她。
听了娄嘉子的话而留下来的明公公听到五公主这么一句毫无避讳的话,心里吓了一大跳。
陨王爷不笑了,只是盯着五公主明亮的眼睛看,声音沉沉道:“当真?”
“当真!我就是喜欢他!”雅慧五公主用力点了点头,“就算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他!”
“哈哈哈——”陨王爷忽然又笑了起来,一副心情顶好的模样,“难得有入得了我们慧儿的眼的人,当真是好事!你母妃走得早,舅舅当初又经常出征,害怕你被人欺负只得求得圣旨将你养在护国寺,如今,你终于长大了,舅舅到时候也有脸去见你母妃了,只是,国师不娶妻呐。”
五公主阴阴一笑,附耳在陨王爷耳边说了几句话,陨王爷顿时哈哈哈大笑,直夸五公主聪明。
“明日见了王上,本王便向他求了这门婚事,慧儿觉得如何?”
“谢谢舅舅!”五公主粲然一笑,连忙松了陨王爷的手对他躬了躬身,满面的激动兴奋,而后才又重新抱住他的胳膊。
“倘王上答应了这门婚事,慧儿可就要离开舅舅身旁了,慧儿可舍得?”陨王爷眼里满是慈爱。
“嗯……这个再说吧!”雅慧五公主微微撅起嘴,转了转眼珠子,忽而面色有些恼怒,抬手捂着自己的脸愤愤道,“在这之前舅舅要帮慧儿把那个野丫头给要过来,慧儿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她打得慧儿疼死了!”
“好好好,一个丫鬟而已,舅舅帮你去要过来就是,不过在这之前你要答应舅舅不可再惹事,这儿可不是护国寺,有舅舅的人帮你善后。”
“好啦舅舅,慧儿明白了!”
明公公的心一个劲儿地跳,想着自己听到的这事情稍后可要赶紧禀告给国师大人听才是。
另一处。
千柳小心翼翼地跟在娄嘉子身后。
一边默默地走着一边抬手整整自己被五公主抓得散乱的头发,又用手背碰碰自己的脸及嘴角,她才一轻轻碰上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嘶”了一声,也正是她这轻轻的一声,走在前边似乎打算一直沉默的娄嘉子开口了。
声音冷冷淡淡的,“说吧,上完茅厕为何不老实回到碧心殿前等着?”
“我……啊不,小的……”千柳不安地看了娄嘉子的背影一眼,用拇指按着嘴角的口子,小声道,“小的回去了,只是路没走对而已……”
天知道她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走错路了,还不是怕他这个老妖怪出来时要是见不到她乖乖在外面等着的话指不定要虐整她,她也不至于在急着找路的时候撞到那个什么野蛮五公主!
不过是不小心而已,那个野蛮五公主竟然就骂她又打她,士可杀不可辱,打就打谁怕谁!
五公主就了不起怎么的!
娄嘉子沉默,加快脚步,春荞与秋彤跟得不费吹灰之力,千柳则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边跑边解释道:“是她先动口又动手,小的才和她打起来的,她骂我还不算啊,还把你也给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