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嘉子脚步微顿,却未停下,而是听得他轻轻一笑,讽刺道:“哦?她骂我和你有和关系?你不是应该巴不得她把我骂死?”
“当然有关系了!”千柳停下脚步,喘了几口大气后又接着跑着追上去,“你看啊,我现在是你的丫鬟吧,骂你就等于骂我了,我怎么能别人来骂你?”
其实事实完全跟娄嘉子不沾边,不过这个千柳只敢在心里想,可不敢说出来。
娄嘉子的眸光跳了跳,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撄。
千柳还在后边指手画脚地解释着,只为着待会儿回到府里后能少受点虐,然莫说娄嘉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便是春荞和秋彤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末了只见她用手背搓掉嘴角的血渍,诚心道:“总之,谢谢你救了我啊,也不枉我替你揍了那野蛮五公主。”
娄嘉子蓦地停下了脚步。
千柳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改口道:“不不不,小的说错了,是谢谢大人救了小的!为大人出生入死是小的应该做的!偿”
良久,千柳都没有察觉到娄嘉子有什么反应。
不由悄悄抬起头,却见眼前哪里还见着娄嘉子的身影,唯见秋彤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叹道:“走吧小乞丐,国师不把你掐死就已经算你好命了。”
千柳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
昌明殿位于议政大殿崇明殿后方,与崇明殿一般宽敞,可容纳上百人坐下,只不过崇明殿位于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平台。
昌明殿则是位于六级台阶的平台上,且崇明殿为重檐庑殿顶,象征着至上的尊贵,而昌明殿是单檐庑殿顶,如此相较,即便只相差一个字,也足以看出崇明殿是整个王城的中心。
崇明殿用于议政,昌明殿则用于酒宴,是以外形构造相似的两所大殿殿内修葺则是全然不一样的,崇明殿偏于庄重严肃。
昌明殿则偏于富丽堂皇,镏金铜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好似玉宇琼楼。
饶是见多了各式建筑的千柳在见着崇明殿与昌明殿后,也不禁由衷感叹建筑工匠精湛的建造技艺,感叹梁金不愧是个泱泱大国,必集各行各业的顶尖师傅。
千柳忽然心生出想要将整个梁金游历一番的想法,看一看梁金十六州的河山,遇一遇各种人事,这般想着,就猛然想起了千濯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愁,什么叫做忧,兴奋地抱着地图冲老大说着自己的宏图大志,怎么一路玩到京城。
结果,她一个人跋山涉水,看透了八月的晚荷赏尽了九月的红枫。
不过没关系,算着日子,老大快回来了吧!
这般想着,千柳不由自主微微笑了起来,娄嘉子回头不经意看到她微扬的嘴角,只觉灰白苍穹下的天气都是晴好的,不由问她道:“可是想到了什么奸诈的事情?”
千柳的心情因为想到老大快回来的事情变得很好,不打算跟娄嘉子拌嘴,依旧开心地咧着嘴角,整个人明媚极了。
是由她内心溢出来的,真实的笑意。
那是能让娄嘉子觉得便是连秋日都不再寒凉的笑,好似春日的阳光,能将他温暖。
娄嘉子带着十二皇子一路从车马场走到崇明殿,没少引来旁人的侧目与指点。
今次皇宴虽让官员携女眷参加,然殿中的坐席却是男女分开,官员坐席位于王案面前左侧,女眷坐席则是位于右侧。
一路上娄嘉子都是跟在强装镇定的十二皇子身后。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国师大人……居然待十二皇子这般盛情有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春荞拉着千柳坐在下面女眷位子后面,她并未在千柳身旁多坐停留,道是她还有事在身,稍后再过来。
秋彤在前排坐着,因为她要随时等候国师的召唤。
春荞离开后,有一个小身影跟在鱼贯而入的宫女后边窜了进来,窜到坐在桌子旁的秋彤身边,飞快地蹲下了身,秋彤转头,见着的便是正朝她做着一脸“拜托”模样的千柳!
只听千柳小声道:“秋彤姐秋彤姐姐,就当我是你带来的丫鬟,秋彤姐你坐在这个角落,我也拼命地往下缩,没有人会发现秋彤姐还夹带丫鬟的,春荞姐姐……嗯,大概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求秋彤姐别撵我走!我不想站在外边,外边可冷!”
千柳想尽办法扮着可怜。
秋彤看着一个劲正将自己努力缩小的千柳,倒是没有想到国师大人居然会将她带进宫来。
千柳被秋彤的眼神看得有些忐忑,又巴巴地求道:“秋彤姐留下我可是有好处的,我可以给秋彤姐说秋彤姐不知道的事!”
“哦?什么叫我不知道的事?”秋彤倒是不讨厌千柳,反倒觉得这个跳脱的小姑娘挺是有趣,反正她自己一人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注意她这个偏远的边角位置,将千柳留在这儿想来也无妨。
“这个啊……”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问倒了千柳,使得她皱着眉抬手挠了挠头,“待会儿有人来了我就跟秋彤姐说,现在没见着人我也说不出来。”
秋彤并未将千柳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在旁多摆了一件物什而已。
然千柳虽然窝缩在角落却是不大安分,见着长案上有果品糕点,瞧着秋彤似乎对那些糕点并无兴趣,便时不时悄悄伸手去拿上一块。
而后飞快地塞到嘴里,背过身去狼吞虎咽,再转回身来时又开始观察秋彤的神色,再悄悄伸手去拈糕点,只见她吃得飞快也咽得用力,好似她饿坏了一般。
如此反复几次,秋彤虽不介意她面前长案上的糕点少了多少,然千柳这反复几次的举动还是让她不由微微转头看向千柳。
此时千柳正塞了一块玫瑰糕点进嘴里,看到秋彤正在看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朝秋彤频频点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
就在千柳以为秋彤会将她轰走而感伤地耷拉下一张脸时,一盏暖茶递进了她的视线里,千柳震惊抬头,看见秋彤正和笑着给她递来一盏茶,
“没吃早饭?”
千柳将嘴里的糕点狠狠咽下,也不迟疑,接过秋彤递来的茶盏昂头咕咚咚一口就喝完了一盏暖茶,而后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糕点沫子,一脸的愤愤。
“秋彤姐你不是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老妖怪有多恶毒,他罚我三天三夜不准吃东西,说要是我敢在府里偷吃东西他就打死我,还让我大冷的天彻夜帮他洗院子!”
千柳愈说愈咬牙切齿,说到了气头上时她自己伸手去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用牙齿恶狠狠地咬着杯壁,好似那杯壁就是娄嘉子,她恨不得要咬碎一般。
“给他洗了一整夜的院子他只给我喝了几口井水,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才第一天,后边我会绝对会饿死的!”
“换做我是你,被这么虐着,我定想法子逃跑。”秋彤看着千柳一脸愤愤的模样,只淡淡笑着,真是个率真的姑娘,她从前可不会多看这样的姑娘一眼,如今便是连这样的感觉都变了。
“不敢不敢不敢!”
差点忘了这秋彤是娄嘉子的人,赶紧把话圆回来!
千柳连连摆手,左瞄瞄右看看后附到秋彤耳畔小声道,“我要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我就逃跑,可是我怕死,我还是先被这么虐着好了,反正死不了,等我老大来接我就好了。”
“那你今儿这宴会,是偷混进来的吧。”按规矩,这丫鬟们只能守在外殿。
“嘘!”千柳立刻受惊似的将自己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将声音压得更低了,“秋彤姐你可别告诉他啊,我是把自己塞在装茶叶的框子里进来的,娄老妖怪不让我来,我偏来,我才不会蠢到在外殿等着饿死,嘿嘿!”
秋彤但笑不语,静静听着千柳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给吐了出来,却不知这看着可爱的小姑娘一肚子坏水,说话更是真真假假辨不清。
千柳说着说着,对着秋彤绽开了一记大大的笑容,开心道:“秋彤姐,你真好,你算是我遇到的除了我那一干朋友之外最好的人了。”
“是么?”好?这个字眼对于秋彤来说很是陌生,为国师做事,从来都只有人说她恶,还从未有人说她好。
“嗯嗯!”千柳用力点点头,“秋彤姐人又好又漂亮,不像这里其他的女人,这里其他的女人一看就是心地贼坏的,特别那边那个梳着高髻的女人,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秋彤被千柳的话逗笑了,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看她既轻蔑却又嫉妒的目光。
就在这时,千柳拉了拉她的衣袖,依旧将声音压得低低道:“秋彤姐秋彤姐,来了来了。”
整个昌明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因殿门外太监尖尖高高的高唱声:“太子殿下到——”
秋彤敛了敛嘴角的笑意,循声望去。
只一小会儿,只见一名身穿以金线绣祥云纹银白色绸袍,头戴五寸长白玉冠,年纪约莫二十八、九的年轻男子踩着平稳的脚步而来。
千柳一愣,脸色有些不好,赶忙扭开视线,慌乱地端起秋彤眼前的茶水猛喝了起来!
文墨,文墨不是文家的长子么?!不是云梦寒山的弟子么?怎么成了太子了?!
千柳的慌乱一丝不落地被秋彤看在眼里。
秋彤眸光微沉,将目光定在了千柳身上而非进殿来的人身上。
千柳却没有察觉到秋彤的注视,缓了缓心情,镇定下来。
扫视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又向她小声道:“秋彤姐你看正在和太子客套的练鬓虬髯大汉,看他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他就是这次宴席的主角,五公主的亲舅舅陨王爷。”
“嘿,秋彤姐一定向其他人一样对他这个‘陨’字封号不能理解吧,这陨王爷呢,善征战杀伐,这陨字封号,是他自己向皇上求的,说什么这个封号再适合他不过,说什么任何想要与他为敌的人都会在他手中殒命,所以就叫了这个陨字。”
“照我说啊,这王爷就是蠢了,取什么封号不好取个这个字,难道他不知道自恃甚高的人一般都会摔跟斗吗?不过倒也和他那膀大腰圆的模样配了,一看就蠢,空有武力的野蛮人,哼,也难怪有个那么野蛮的外甥女儿。”
“秋彤姐你看你看,在陨王爷身边那个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女的就是五公主,叫什么雅的,哼,野蛮五公主一个,撒泼都撒到老娘跟前儿来了,下次要是再和她打起来,我一定要把她打残!”
千柳说到这,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昨日被打得裂开的口子还在疼,不过好在她看到五公主将脖子围得好好的,这才又有些得意道,“哼,别以为把脖子围起来老子就不知道你是为了遮掩老子在你脖子上的挠伤。”
千柳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没有察觉到秋彤眼神的变幻。
有些阴有些沉还有些冷,千柳依旧在再给她介绍出现的人,忽然只听她惊讶一声,“咦,那不是霜国的白拂琴师吗?竟然会到梁金来?秋彤姐听说过霜国的白拂琴师吗?传闻他琴艺高超却极少在人前抚琴,便是他们的皇上想要听到他抚一首曲子都不简单。”
千柳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这才转头去看秋彤,一转头便对上秋彤颇为冷沉的目光,“千柳你认识他们?”
千柳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的到秋彤神色里的异样,还是一副率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只是很多事情我老大都和我说过,他让我记着,说是怕他哪天忘了,所以我就记着了。”
秋彤眼底一抹白芒一闪而逝,“你老大?”
“嗯嗯,是啊,我老大知道的事情挺多的。”千柳又点了点头,又开始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可以跟秋彤说的。
其实内心一直在打鼓,秋彤这个人心思细,只有自己不断表现出特殊,她才会想办法让自己不离娄嘉子那么近,自己才有机会逃跑!
而就当她的眼神瞟过殿门方向时,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跑去,却在这时殿门外又响起了太监的唱报声:“三皇子殿下到——二皇子殿下到——”
千柳终是没有站起身,然她的目光却定定锁在殿门方向,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她方才……好像看到燕小李了!?
千柳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再一次定定看着殿门方向,然那儿只有值守的侍卫及太监宫女,哪儿还见着其他人影!
千柳又挠了挠头,觉着可能是她看错了吧,燕小李上次离开可是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依她对燕小李的了解,没什么大事儿是不会回来找她的,这才过去多久,燕小李怎么可能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是出现在宴会这儿,而是应该在国库里吧!一定是她看错了。
千柳这般想着,挠了挠头后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而后兀自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刚进殿来的三皇子和二皇子,继续给秋彤介绍。
“哦哦,我继续给秋彤姐说,左边那个穿暗蓝色袍子的看起来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男子气的是三皇子,嘿嘿,我听说三皇子有龙阳之好,依我看哪,如果那三皇子真有龙阳之好的话,在床上一定是被压的那个。”
“……”
千柳只顾盯着已经走到最前边坐席的三皇子与二皇子,并未察觉到方才离开了的春荞回来了,还一边将一块素心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道,“三皇子旁边那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就是二皇子了,嗯嗯,还是三皇子看起来比较正常,二皇子那一脸怎么看怎么阴森相比起来三皇子瞧起来顺眼多了,虽然三皇子只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皇子”
这些,可都是当初顾青尘给她普及的知识。
“咦咦,秋彤姐秋彤姐,娄王八蛋给十二皇子安排的位置居然是在三皇子旁边,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图?”
千柳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后将自己发现的事情给跑出了嘴,而当她刚说完这具话时,娄嘉子正抬头看向秋彤这个方向来,吓得千柳连忙将整个人缩起来躲到了秋彤背后。
只见娄嘉子眸中有一抹阴沉一闪而逝,看着秋彤的眼神似笑非笑,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半晌,千柳才从秋彤背后探出脑袋,见着娄嘉子没有发现她这才吁了一口气,然她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吁完,便听到春荞很是严肃的声音在她身旁低低响起,“你似乎知道的挺多?”
千柳吓了一大跳,立刻抓住了秋彤的衣袖忐忑地抬头看着春荞,一脸的紧张道:“我都是在外边混的时候听人家说的,春荞姐姐,求不要把我撵出去,我绝对不惹事!”
千柳说完,还做了一个发誓的动作。
春荞拧了拧眉,就当千柳以为春荞会不留情面地将她丢出去时,只听秋彤淡淡开口了,“春荞姐姐,让她留在这儿陪着我吧,春荞你定有事还要忙,自去忙吧,我这里自己没问题。”
春荞默了默,又看了一脸可怜巴巴的千柳一眼,微微一点头,“那我便稍后再过来。”
秋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千柳盯着春荞离开,这才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秋彤道:“还是秋彤姐好!要是没有秋彤姐的话,春荞一定将我扯丢出去。”
“我的话也和春荞一样。”秋彤盯着千柳的眼睛,声音也有些冷,道,“你知道的事情似乎挺多。”
千柳怔了一怔,随之目光不是闪躲亦不是慌乱,反是直直地迎着秋彤的视线,竖起食指对秋彤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嘴角弯弯带着笑意,“这是我的秘密,当然不能人人都告诉了,况且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秋彤姐是第一个,因为我觉得秋彤姐是好人,所以我舍得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秋彤姐。”
这回换秋彤怔了一怔,因为千柳的话,也因为她嘴角的弯弯笑意,那水汪汪的笑意里,带着无需多言的信任。
“若我不是好人呢?”秋彤终是在千柳率直的心性中微微一笑。
“就算秋彤姐不是好人也不要紧,在我眼里是好人就行了。”千柳笑得粲然,并不在乎秋彤究竟是善还是恶。
秋彤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样的姑娘,似乎让她的心根本生不了芥蒂。
秋彤没有再说话,千柳也没有再向她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缩在她身旁,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在滴溜溜地转,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见着皇上还没有来,她将整个昌明殿细细打量了一周后又开始向秋彤说她所知道的事。
梁金共八位皇子,太子在年幼时外出学艺,是以活跃在梁金朝堂的只余七位皇子,当今王后无所出,茆贵妃圣宠不衰。
且皇后吃斋念佛以求静心多年,除了王上生辰会她出席之外,她已许久未曾出席任何大小场合的宫宴,一切都是茆贵妃在打理,然尽管如此,每一次宫宴王上都还是会命人摆置她的席位,人人皆道王上待王后情深,只是帝王之心,谁猜得准,又有多少人敢猜?
十二皇子排行最小,系妩贵妃所出,而妩贵妃在十年前染疾不治已去世,三皇子生母是地位低下的宫女,因王上的某一次临幸而怀胎,三皇子生下后其生母被妩贵妃处死,梅妃心疼这小儿,便求了王上将其过到她名分下。
四皇子十二岁开始从军,至今已有八年,八年来只有在其生母熹妃寿辰时回京畿,王上也不能奈他何。
六皇子系梅妃所出,梅妃在后宫的地位虽无妩贵妃高,也并非王上最宠爱的妃子,若说王上宠爱妩贵妃的话,那对于梅妃,便是敬重。
九皇子与十一皇子纯粹被二皇子当枪使的,母妃地位不高,完全投入茆贵妃的阵营。
这些年,整个后宫,可谓是茆贵妃一人独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