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玉的声音清澈而响亮,只可惜传到河对面时,却变得微弱。
河对面的朝军专注于与辽兵对抗,若分神半刻,或许便会被打落在地。如此性命攸关之时,士兵们自是不敢松懈,更别说注意到远处的声响了。
而那个被赵舒玉及慧心所注视着的张扬背影,在游刃有余的与敌军对抗的过程之中,尚能分出心神去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他一挥铁鞭,将面前那向他砍去的大刀打成两断,又提缰一转,自侧后将那辽兵击落在地,见他这般勇猛,其余辽兵一时不敢向前。
于此空隙,那声呼唤隐隐约约落入他的耳畔,虽被打斗之声所掩盖,他却似有所感地侧头往河对面的芦裕村处望去。
只见对面河畔的两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虽看不清面目,却也能判断出个大概。其中一个,显然是个年轻僧侣,而僧侣身侧的杏黄色身影,似是个年轻少女。
“嘿,一个抱着孩子的和尚,又跟着个年轻女子,倒是有几分稀奇。”士兵挑了挑眉,那张向来神情散漫的脸上,露出些许玩味的神色,然目光在那年轻少女的身上停留了半刻,只觉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尽管年少时也算风流,却实在想不出记忆中有类似的女子。
且那少女正兴致勃勃地冲着他这边挥手,不像是成熟女子的行为做派。他已从军数年,再往回倒上几年,这少女想来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他又怎会认识?他甩了甩头,心道许是自个儿想多了,这方人马诸多,他怎晓得那少女是冲着谁去的?
虽是这般想,他却仍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又往河对面瞥了几眼。
分神之际,又有攻击自侧方而来,似要将他击落马下。瞬息之间,他连忙拉紧缰绳旋身躲过,又下意识提鞭挥去,甩中了敌方的马腹,那马因疼痛而一阵嘶鸣,不受控制地乱跑了起来,那辽兵险些摔下马,夹紧双腿,死死拉住缰绳,防止被甩下马。
得以喘息之时,那士兵再次不由自主的用余光瞥向河对面,总觉得那女子在唤着一个令他熟悉的词。
风声呼啸,自河对面传来的声音变得零碎,亦不知是否自己出现了幻觉,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了“哥哥”二字。士兵心中一跳,突然想到了远在京州家中的妹妹,又是不可置信地往对面瞧了一眼:“……难不成是舒玉?可瞧着也不像她呀,舒玉还那么小,怎会一个人来这儿,定是我想多了……”
他撇了撇嘴,将这个自觉荒唐的念头压下,毕竟于他记忆里,他的妹妹还是个将将够到他胸口的小女孩,怎会是这个身段玲珑的年轻少女?
“是了,想来是小爷我多年未归家,思念家中小妹罢了。”士兵摇了摇头,感慨着,将这份熟悉感归咎于是自个儿想念家人的缘故。
“你这小兔崽子自言自语些什么呢?!”面前的敌军瞧他低着头自说自话,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有些恼羞成怒,举起双刀劈去,破口大骂。
垂眸摸着下巴的俊秀士兵侧身躲过,再转头时,已然摈弃了杂念,专心对敌。
“哟?你怎么这么大脾气!”那士兵漫不经心地扯起坏笑,“小爷我说你爷爷呢!”
说罢,便迅速举起铁鞭奋力挥了过去,打得敌方节节败退。
“干得漂亮!”
与此同时,于河对面的赵舒玉亦是全神贯注的观看着双方的战斗,尤其是格外关注自个儿兄长的一举一动,受危时屏息,成功击敌时喝彩。
随着时间流逝,辽兵已成颓势,难以反抗。
为成功撤退,故留一小队猛烈进攻,以此消耗朝军的精力,从而成功掩护领头的人马撤退。然朝军自是看出了敌方的意图,却因被攻势牵制,人马又少辽兵大半,故而一时分不开身,眼瞧着辽兵的几十号人马即将成功撤离。
与此同时,那位使长鞭的年轻士兵,即赵舒玉那化名为袁未南的兄长,留意到辽兵的动静,忙指挥着十几个士兵杀出一条血路,追了上去,与那队仓皇撤离的辽兵前后隐没在远方的峡谷之中。
而留下来的这些朝军,或是一击致敌,又或是活捉俘虏,最后自是毫无悬念的大获全胜。
赵舒玉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似为兄长的身影,直到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不可及之处时,才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
慧心的余光不曾错过她眸中的不舍与失落,启唇疏解道:“别难过,舒玉。如今边关的境况有利朝军,又传言当今辽州王室内部争斗不休,朝军胜利指日可待。到那时,以你兄长的本领自是能够安然回京,你们兄妹二人很快便能重逢的。”
“我明白。”赵舒玉牵起唇角,眸中涌现出些许期待,“如今知晓兄长他安然无恙,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今到了这里,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也明白了他不曾联系家中乃是职责所在,而今也总算放心了。我相信他很快便能回去的,毕竟能早日结束战争,边关的百姓便也能少受一番苦。”
说着,不由地垂眸望向慧心怀中的婴孩,只觉心中酸涩。
经此目睹的芦裕村村民的遭遇一事,瞬息之间,她似乎成长了不少。慧心望着她那流露忧伤与同情的神色,有几分对她明事理的欣慰,却也有些感慨和怜惜。
若非她一时任性与冲动来到芦裕村,或许此生都不会见到这般残忍的、被辽兵屠戮后的景象。
又或者说,若非她偷偷离开京州,执意来边关寻找兄长,也不会目睹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景象。
自然,他也不会这般幸运的与她重逢。
所以世上许多事,皆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一切的经历,皆如锻刀之举,于水火中淬炼,锻打成型,最终奔向属于自己的大道,尽自己的责任。
天公到底也起了怜惜之意,随着天边轰隆响起的一阵雷声,乌云聚集,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不过片刻便被雨水所浇灭,饶是如此,芦裕村却也只剩焦黑一片的断壁残垣,无法死而复生。
仅余那名襁褓之中的婴儿免于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