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可是整个大院儿里最有福气的老太太。
儿媳妇是飞鸟自行车厂的股东兼骨干设计师……不对,现在早就不是自行车厂了,当年改革开放后被承包给私人做,因为有她的入股和建议,紧紧抓住机会一跃而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企业,听说最近在研究什么新能源汽车,国家都给批了科研资金呢!
相比于儿媳妇,儿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却是个胆大心细的,大部分人还想再观望观望政策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大半身家下海经商去了,刚开始进一些新奇稀罕的东西开了杂货铺、小超市卖货,后来为讨媳妇喜欢,陆陆续续全部卖掉,转而经营饭酒楼去了。
开遍全省的连锁酒楼,个个装修得好像国外那种度假庄园,还把当年国营饭店鼎鼎有名的的大师傅都挖走了,如今想去许家酒楼吃饭,还得提前大半个月预约。
看着老太太牵着一条雪白狗子走远了,刚才还热情满满搭话的老头老太太瞬间散了个干净。
林母手里拎着早早起床从市场抢来的便宜菜,因为太重,勒得手心有些痛。
自从前年丈夫心脑血管疾病突发离世之后,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愈发清晰。
这么多年来,女儿从他们六十岁后每个月都只打一笔养老费,却从未上过门,甚至连她爸的丧事也只出了丧葬费,话都没多说一句。
元宝和囡囡都已经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如果能在飞鸟这种大厂实习甚至留下工作,她就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可惜,这都是她和儿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林剑自从单位组织变动被迫下岗后,由于脑子不怎么好还脾气差,到哪儿都干不长远,这么些年来始终就是打打零工,赚些微薄的工资。
之前还有林父的退休工资撑着,等老爷子两腿一蹬没了,家里情况更是左支右绌,脾气也更加阴晴不定,两个孩子宁愿出去打工也不愿意回家面对这样的父亲。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打开门。
如今他们一家都住在这个不到八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小区老旧,邻居大都是从厂子领了补偿金,在房改时出钱买断了单位房的人,条件都不富裕。
林剑喝醉酒大声咒骂妹妹的声音,也很难被这毫不隔音的墙壁挡住。
“六亲不认的玩意儿,老子小时候就该掐死她……”
林母迅速拍上门,揉了揉自己干枯而布满皱纹的手,心中涌上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击垮,嘴唇颤抖着重复:“又喝,要不是因为你喝了酒打孩子,你爸会突然脑血管破裂吗?啊?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脑海中想着女儿女婿带着许家老两口满世界游玩的照片,想着明明年纪比她还大几岁,却满头乌发,红光满面的亲家母,想着只见过几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女儿隔开的可爱外孙女……
她只觉胸腔里这颗心前所未有地疼。
“妈,等我长大了要去供销社上班,每天给你买甜玉米吃。”
“妈,你和我爸是不是更喜欢我哥……就因为他能给你们养老吗?我也行的,等我有了钱,每天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肉。”
“……”
老太太脸上挂满了泪,已然浑浊的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意。
记忆里那个怯生生却眼神孺慕而坚定的小女孩,彻底被她弄丢了。
……
市医院。
年轻却任谁都不敢小觑的王医生走出病房,在看到门外候着的家属时竟罕见地露出一个笑脸,中和了身上小老头般严肃的气质:“林姐……”
这人正是林敏儿当年从冰窟窿救下的小孩,名叫王卓,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市医院的骨干医师,专攻心脏方面的疾病……只有林敏儿知道,这小子私底下从未放弃钻研中医,还立志要找到当年送她那枚药丸的赤脚郎中。
林敏儿低头看了眼系统毛茸茸的狗头,心中涌上一股歉意。
她总不能说那位德高望重的郎中远在天边……近在脚下吧?
“阿姨的身体如今就好像一个破败的容器,主要是年纪大了还要不停操劳的原因,这种情况只能好好养着,吃点有营养的滋补滋补,药是没什么能吃的了。”
也就是对着林敏儿,才把情况说得如此明白。
否则为了医院创收,也得象征性地给病人开上几副药回家吃。
林敏儿了然地点点头,这些年林剑一直没有续娶,一来别人刚听说周彩虹的大名就吓跑了,没人敢给她的儿女做后娘,二来林剑老大不小的也没个长久工作,靠着他老子的退休工资混吃等死不说,后来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更加遭人嫌弃。
林母拉拔这两个孙子长大后,还要伺候不长进的儿子,给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造。
也不知道当她想起心心念念指着儿子养老,把女儿当成草芥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的一生,会不会觉得后悔。
林母这一住院,林剑还试图通过母亲道德绑架林敏儿,想多要点钱以便从中昧下,当然,并没有成功。
除了能去疗养院探望之外,一分钱都见不到。
后来因为嘴里不干不净被许尚尧听到,强硬地给他介绍了一个下煤窑挖矿的工作,一签就是二十年。
每天累得像狗一样,洗完澡整个卫生间都是黑水,却连辞职都没法辞,否则需要赔一大笔违约金。
在那里,他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多年前收了郑彩虹的钱,企图毁掉林敏儿名声的高丰,也是原主上辈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丈夫。
当年被公安教育完放出来后,他很是乖觉了一阵,然而等风头过去,居然试图把同样的手段用在当地县城一个条件不错的姑娘身上。
还好那位姑娘在家里是个受宠的,没等林敏儿出手,家里的男人当场就把高丰打了出去,丝毫没沾上人家的边。
之后便被煤矿高额的待遇所吸引,在“同乡”介绍下跑去煤窑打工,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遇上林剑。
人在里面好好干,工资直接打给家里,既为社会拔除了两个不稳定的隐患,还发挥人渣余热创造了新的价值。
“我可真是个大好人呢。”
林敏儿撸着怀里的狗头如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