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道:“主子慈悲,她既说不出什么,找个由头,把她送回内务府,随内务府把她送到哪儿去,皆是她的造化了。”
琉璃又提到:“怎么罚她,皇上都说由主子,主子既给了她这个机会,是她自己不中用。”
乌玛禄温柔的笑了笑:“你们先出去吧,把门关上,我单独和她说说话。”
琉璃有些不放心。
乌玛禄淡笑:“去吧,勿为我忧,她是个好孩子,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王云锦眼中酸涩,只低着头,不肯抬头。
琉璃见劝她未果,只得退出去,退出去后,关了门,耳朵却听着里面的动静。
乌玛禄平心静气的问她:“只有我两了。”
王云锦依旧不说话。
乌玛禄招她上前,她仔细打量着她:“你多大了。”
“奴才十六。”
“我二十八了,比你大十二岁。”
乌玛禄来到清朝前,就是这个岁数,一眨眼,她在清朝已经生活了十数年。
她淡淡道:“我进宫那年,也才十六,花一样的年纪。”
乌玛禄仔细的打量着她:“你是个好姑娘,为人灵巧,长得又漂亮。”
若是前面的逼问,王云锦还受得住,可如今,乌玛禄好言好语的和她说这些,她怎么都不舒坦。
“你想成为妃嫔,那时候告诉我,我自会为你推荐。”
“谁知道呢?”王云锦喃喃着,她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她眼中无神的看向乌玛禄,“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呢?人人都说你很好……可我那位王氏姑母也是个表面和善的人。”
虽然王云锦没有说,但乌玛禄已经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了。
乌玛禄哀怜的伸出手,王云锦下意识的把手放上去了。
乌玛禄摸了摸她的手:“等你手上冻疮消了,我便为你荐。”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防备的看着乌玛禄。
乌玛禄淡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信我,可我的确不曾想过要你为我做什么。说个不客气的话,我如今的位份,已经封无可封,做不了皇后,余下的又哪有争的必要。再说了,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乌玛禄温柔的看着她,近乎慈悲:“我救不了你,可至少,我不会成为下一个害你的。”
她喃喃:“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王云锦觉得她这话可笑,她好像被这个人怜悯了,这种感觉让她极度不适。
她像是带着恶意,又像是带着毁灭与破坏,她非要撕下这个人伪善的样子。哪怕为此付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反正谁知道这个表面温柔的女子,会不会最后把她送去慎刑司,又或是送出宫,又或是别的。
她完不成李家的安排,她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用自己给李家造成伤害,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
她看不顺眼她,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这样善良无辜,都是假的假的,恶心恶心。
哪个人不是打着主意,做什么都别无所求,怎么可能会有人无欲无求,只求别人好。
她一定是装的,好恶心。
王云锦内心近乎恶毒的想。
她看着美丽的女子,恶意道:“你总说些什么自尊自重。谁不想自尊自重,做个好人?可活着本就太难了。”
“你得皇上宠,自是可以清高傲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不似你,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嘴里尖酸刻薄,又流着泪:“因为他家打江山,我爹家一家人六口人,只有个叔叔和我爹活下来,那叔叔瘸了条腿,少了个手,全靠我爹养。”
“后来娶了我娘,我娘生了七个孩子,就活了两个,我哥哥要成亲。听说她家找漂亮姑娘,为了几个钱,我上门求她买下的。”
她眼中泪光盈盈,又带着恨意:“我活得跟个畜生差不多。”
“你自可以说什么狗屁气节,说什么富贵不能淫。”王云锦抹去泪,强撑着一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这些被挑选培养的,每天都学这些东西,看里面的废话。去他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都知道,我都背得。要顶好的那个才会被送进宫。我就是那个。没人比我背得更好,记得更熟。”她收回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像是要发出呐喊,“可我管他那么多。我家穷,我就是想让家里过好些。”
乌玛禄歉意道:“抱歉。”
“这值几个钱!”她咬牙道,“我恨不能将自己称斤论两卖个干净,好叫家里好过一些。”
她只想活着。
不是好好活着,而只是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乌玛禄不喜不怒,始终温柔平和,她温声道:“我知道,所以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你会好好的,你家里也会好好的。”
王云锦强装出来的坚强一下子被戳破。
她哭得软倒在地,撕心裂肺的模样,却不曾发出声音。
琉璃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外高声喊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略微高声道:“没事。”
琉璃不再问了。
乌玛禄上前,弯下身,抚着她的发,温柔的安抚她。
王云锦痛哭起来,蜷缩成一团。
她喜欢德主子,真的很喜欢德主子,她再也没遇见过这么温柔宽厚的人了。
可是,家里的哥哥说嫂子要生了,他修房梁的时候,从房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去治的时候已经晚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也做不了什么农活。
爹娘年纪大了,辛苦挣点儿钱,要管一家六口人。
她也没有法子。
她擦擦眼泪。
下辈子吧,下辈子她当牛做马也还德主子。
她跪了下来:“主子,是奴才对不起你,下一世,下一世奴才还你这恩情。”
话说到这份上,乌玛禄还能说什么?
她俯身将手上金镯给她:“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她安抚她:“你先养好手,到时候成了妃嫔,银钱也多些,寄回去,也可以帮助家里。”
王云锦闻得此言,顿时哭得越发厉害。
她哭的时候,依旧守着宫里的规矩,并不出声。
乌玛禄由她哭着,走到门口,叫琉璃准备好茶水点心、药膏、以及衣物。
等王云锦缓过劲儿来,乌玛禄让她喝茶,小口小口喝着,很快平静下来。
除了鼻尖和眼睛红红的,半点儿也看不出王云锦曾哭过。
乌玛禄叫她坐,她只摇头拒绝。
乌玛禄索性叫她坐在自己脚边,王云锦倒同意了。
乌玛禄为她捋了捋发,又同她说起了成了妃子后,应该注意的事。
王云锦安静听着,突兀问道:“主子,奴才要真成了答应,可不可以还留在永和宫,还来找主子。”
乌玛禄闻言,略微诧异,却又很快笑道:“好。”
乌玛禄体恤她,并没问她,王云锦倒是自顾自说道:“进宫时,他们都说德主子这里最清静。奴才也没去过别的宫,也不想去别的宫了。”
她扬首看着乌玛禄,满目孺慕:“除了主子,再没人是真心对奴才好了。”
乌玛禄闻言只是笑笑,颇为宠溺。
王云锦放肆的抱住了乌玛禄的双腿,头枕在乌玛禄膝上:“你好像娘啊。”
她上面有个哥哥,家里对她其实并不太重视,可孩子依恋父母是天性。
她娘偶尔不忙了,会做些针线活,她就趴在娘膝头。
那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王云锦嘀嘀咕咕半天,然后和乌玛禄道:“主子,其实尹喜儿也想成为皇上的人。”
乌玛禄点头:“知道了,到时候把你两都送去。”
乌玛禄又叫来琉璃,把这事儿给琉璃说了。
琉璃瞥了王云锦一眼,苦着脸道:“哎呀,主子,依奴才看,也别挑什么新人旧人了,能一直伺候主子才是正事。”
乌玛禄笑嗔道:“就你牙尖。”
她又道:“你给我按按腿,腿麻了。”
琉璃跟了她许久,每一胎都是她在照顾乌玛禄,给乌玛禄按腿已经极有经验。
王云锦哭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因压抑产生的恶意早没了。现在手足无措的在旁边站着。生怕是因为刚才自己压她膝上了,而导致的主子腿痛。
琉璃给乌玛禄按腿,见王云锦在一旁手足无措,微微摇头:“你下去收拾收拾,换一身再来吧。”
王云锦这才反应过来,她如今一身有些脏,忙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琉璃哼道:“主子就是心太软,才叫这些奴才生了妄想。”
乌玛禄逗她:“可不,我的确心太软,才叫你这般大胆。”
“主子~”琉璃不依。
乌玛禄腿酸腿麻好了许多,她夸道:“你这手艺越发好了。”
“奴才同太医院的人专门去学了。”
“你有心了。”
琉璃笑了笑,继续为她按腿。
后宫数人,地位低的暂且不管,地位高的,康熙总要挨个挨个的去看,等轮到乌玛禄的时候,已经快到春节休沐末期。
康熙那几日索性就歇在永和宫了。
在问过尹喜儿后,知晓尹喜儿是自愿的。
乌玛禄便同康熙说了王云锦和尹喜儿的事。
康熙不在意的让梁九功把二人封了答应,这二人依旧留于永和宫,等开了年,再让内务府送人过来。
康熙把玩着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道:“我猜到了你要这样做……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吃吃醋呢。”
乌玛禄随他把玩,困倦道:“奴才要真吃醋了,爷也就觉得乏闷了。”
“不好说。”康熙笑吟吟的看着她,“指不定我会更心悦你。”
“那就成了赌徒。”乌玛禄笑道,“十赌无赢,奴才也不愿意。”
康熙默了会儿,才道:“你说的对,这些时日越发顺风顺水,我差点就成了赌徒,还好有你提醒。”
乌玛禄不敢居功:“奴才只是顺嘴一说,是爷自己聪慧。”
康熙歇了会儿,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你这儿不大闹热,胜在舒适,我有点不太想出去了。”
“嗯。”乌玛禄也不劝。
康熙闭眼微眯,乌玛禄都以为他要睡着了,却听见他道:“你这宫里的人都没个定性,我把我身边的指给你。”
“这不合规矩吧。”
“无妨。”康熙有一搭没一搭的叩指,道,“你这宫中老出这些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有些担心。”
乌玛禄这才应下。
康熙道:“你性子太软,难免被不懂规矩的奴才欺负了去。还是我身边人放心些。”
乌玛禄笑道:“瞧爷说的,奴才哪就那么容易挨欺负了。有琉璃看着,一切都好着。”
康熙捏了捏她手:“当我不放心吧。”
康熙在的时候,她从不戴护甲,因康熙总爱对她动手,不是握她的手,就是捏她的手,戴着护甲,难免伤到康熙。
康熙想了想又道:“你身子……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叫奴才小心养着。”乌玛禄微微叹息,“太医院的人说,可能是因为奴才体弱,连带的皇嗣也体弱,要小心养护。”
“长生我让太医好好看着。”康熙应了一声,“不过太医也说的不错。我听尚书房的人说,老四的确不如其他几个孩子擅于弓马。”
“那就随他。”乌玛禄闻言只道。
“也是,江山都定了,也不用他们打江山,只消做个富贵王爷就是了。”康熙也不觉这是什么大事,
“太子出阁读书的事怎么样。”乌玛禄顺嘴问道。
“年后再说。”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康熙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出了年,魏珠领着两个宫女来了,说是康熙专程送来的。
琉璃自是替乌玛禄应下了,又给了赏钱。
这两姑娘算是宫里的老人,二十来岁,容貌清丽,举止得体,行动间很是规矩平和。
琉璃问过了名姓,一个名叫张喜宝,一个叫李真儿。
琉璃把二人交给喜姐——自宝珠走后,喜姐成了她的帮手。
乌玛禄知道这件事后,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把人送来了。”
琉璃不解道:“各宫的主子生怕皇上对自个儿不好,怎么主子这般避着呢?”
乌玛禄无奈叹息:“世人只知分桃说的是龙阳之好,却不知,说的也是色衰爱弛,恩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