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丹乘势长驱南进,渡过西拉木伦河,进抵乌兰布通。
胤礽和胤祉这会儿才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行宫,探视康熙。
康熙虽面如金纸,有几分虚弱,但并没有什么大事。
胤祉面色沉重,规矩本分。
胤礽松了一口气,脸色轻缓:“儿子还以为皇父病重,紧赶慢赶来。见皇父没什么事,儿子也就放心了。”
这话虽没什么问题,但康熙听在耳中,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你二人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胤礽笑道:“好,皇父要注意身体啊。”
胤祉却颇为担忧的看着康熙,只是太子当面,他不好说什么,他那二哥,这几年脾气越发的大,他惹不得。
康熙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中,让人把他们送下去了。
他们会来的消息,早有人通报,梁九功也命人收拾好了地方,只需由小太监们带下去就行。
梁九功目送二人离去,又端上了汤药,伺候康熙喝下。
康熙喝完后,沉默良久,开口道:“梁九功,我是不是做错了。”
梁九功闻言,垂首道:“奴才不明白。”
“老三知我病了,尚有哀色。太子却嬉皮笑脸,不成体统。”
梁九功依旧弯腰,口中道:“许是太子知晓皇上您未得重病,为您欢喜。”
康熙叹了一口气,心里堵得慌,让梁九功下去了。
梁九功躬身而退。
康熙心里沉甸甸的,他自问自己对胤礽已经够好,每每想着胤礽幼时失恃,只他一个皇父看顾,他若不上心,难免让胤礽落到他幼时的处境。
他总不忍心。
他对太后说,纵容胤礽,固然是试验,却又何尝不是想把自个儿幼年未得的皇父恩情填补给他。
他不曾得到的,胤礽得到了,就好似幼年的他得到了。
可到头来,却好似一步错,步步错。
他时常叫胤礽要团结兄弟,他百年之后,他的子嗣可不就是要让胤礽照顾吗。
可胤礽见他尚无哀色,又如何能好好照顾兄弟姊妹。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卧病在床,心里一会儿想着胤礽,一会儿想着朝政,一会儿想着战事。
一夜未能睡安稳。
大清早,他就唤来梁九功,让梁九功传口谕,让太子胤礽先回。
待胤礽醒后,他身边的宫人才告诉了他这件事。
胤礽推开宫人,要去行宫找康熙。
梁九功拦住他,劝道:“太子爷,您还是先回吧,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胤礽推开他:“你是什么东西!我见我皇父,几时轮到你多嘴。”
梁九功垂首不语。
胤礽未能进门,屋里小太监已经快步走出:“皇上口谕,送太子回宫。”
小太监弯腰行礼:“太子,请吧。”
胤礽看着重叠宫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胤祉被他落在了行宫。
康熙得知后,沉默片刻,赏了胤祉一碗白粥,让胤祉跟着太子先回。
胤礽早已离开。
胤祉喝完白粥,答谢天恩后,才拍马赶去。
此时,清左路军也进至乌兰布通南,康熙急令右路军停止南撤,与左路军会合,合击噶尔丹于乌兰布通。随后派兵一部进驻归化城,伺机侧击噶尔丹归路。
乌兰布通位于克什克腾旗之西。该地北面靠山,南有高凉河,地势险要。
噶尔丹居于山背面,临水布阵,将万余骆驼缚蹄卧地,背负木箱,蒙以湿毡,摆成一条如同城栅的防线,谓之“驼城”,令士兵于驼城之内,依托箱垛放枪射箭。
清军则以火器部队在前,步骑兵在后,隔河布阵。
两方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紫禁城,永和宫里。
胤禛出了丧期,来拜见乌玛禄。
“我听琉璃姑姑说,额娘又病了。”
乌玛禄笑道:“老毛病了,哪就用你一个孩子费心。”
胤禛张口欲言,最后还是道:“额娘保重身体才是。”
“我晓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胤禛叹了口气,有点儿不自在:“哥哥们都去过战地……”
“等你年纪大些了,你皇父自也会带你去的。”乌玛禄劝他,“那毕竟是战场,刀剑无眼,怕伤了你们。”
尽管乌玛禄从不认为她与康熙是知己,然而,她的确是天底下最了解康熙的人。
她说:“你皇父虽对太子格外亲近,心里也是有你们的。”
“我晓得。”胤禛道,“儿子只是觉得……”
他的弓马步箭一向不好,远不及兄弟们,拼了力,也才将将达到标准。
可他的皇父英明神武,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弓刀步箭,都不在话下。
他孺慕皇父。
他期望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能像皇父就好。
他内心的渴望说不出。
乌玛禄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他的想法:“你皇父和我说起过,只道是,以后又不用你做大将军,不擅长便不擅长吧。”
乌玛禄话出口后,觉着有失,怕他多心,便又多补了两句:“鸟儿飞得再高,在水里也比不过鱼。你的兄弟们有自己擅长的,你也有自己擅长的。”
她想了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儿,只得劝道:“只盯自己短处,便越发瞧不见自己。只盯自己长处,便瞧不见别人。你多想想罢。”
胤禛行礼道:“儿子受教了。”
他对她极为恭敬。
他们二人都是心思敏感之人,能够轻易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一层厚厚的厚障壁。
她对他淳淳善诱,是他的恩师,教导颇多,恩情难舍,却唯独不似母亲与孩子。
他的母亲早已死去于某个午后。
他们心知肚明。
他们不曾明说。
乌玛禄笑着,粉饰太平:“你皇父前些日子送来了户部的册子,叫我给你寻个嫡福晋。”
她问他:“说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胤禛想了会儿,只道是:“想来皇父和额娘寻的,不会有错。”
言下之意便是没什么喜欢的。
乌玛禄微微颔首:“惯是这样。”
乌玛禄想了想,道:“我叫你皇父寻个年岁比你小些的,也有话说。”
胤禛认真听着,点头道:“我自是会好好待她。”
乌玛禄沉默了会儿。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论她说什么,似乎都带了几分说教的意味。
她好像还是和整个紫禁城格格不入,她和康熙说不到一块儿,和自己的儿子也说不到一块儿。
她还是强迫自己多叮嘱了几句:“夫妻之道,在于责任。她是你的嫡福晋,为你打理后宅,辛苦颇多,断不可以让他人轻辱了去。”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女子自父家来到夫家,能依靠的只有夫君。你要多对她上心啊。”
“儿子知道了。”
乌玛禄点头:“你惯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额娘相信你。”
两人实在无话可说,乌玛禄看他干坐着难受,让他下去看弟弟妹妹们去了。
琉璃为乌玛禄换了盏茶。
乌玛禄看着她,喃喃道:“我都没问他过得好不好。”
“唉……他定以为我在说教他。”
乌玛禄轻轻地叹气。
琉璃忙劝慰道:“主子没有一日不担忧小主子,佟佳主子每隔几日便会叫人递小主子的消息,主子事事知晓,难免没问。”
乌玛禄看着虚空发了会儿呆:“你下去吧。”
琉璃退下。
胤禛入了偏殿,见屋里已经有三个娃娃,他看着最小那个:“这就是那位九妹妹?”
旁边的嬷嬷忙点头:“正是九格格。”
胤禛微微摇头,弯腰逗了逗她。
他知道自己额娘宫中的事,也知晓那罪妃之女被寄养在额娘名下,他本以为是皇父厌了额娘。刚刚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他退了几步,看着胤禵,胤禵能说几个字了,却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长生喝完药跑过来,拉着胤禛袖摆,叫他:“四哥,咱们去见五姐好不。”
如意这几日得了热伤风,不便出门。自然也有些时日没来过永和宫了。
胤禛想了想近期的学业功课,只得道:“等过几日的,四哥再带你去。”
“好。”长生很乖,很少闹,总是乖巧得叫人心疼。
胤禛也不愿意欺负她,只同长生说话。
长生身体不好,什么都做不得,别说是读书识字,就连女红或书画,都也做不得。
她觉着无聊,便道:“四哥,你读那般多的书,给我讲个故事吧,嬷嬷她们说的故事,我都听腻了。”
胤禛想了会儿,逗她道:“我在一本《子虚书》里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只咱们两个知道。”
小孩子对这种独一无二最是心喜。
她连忙点头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四哥你快说。”
胤禛娓娓道来:说是有个叫姓赤的人家,以养王八为生,都说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别人便给他取了个诨号,叫赤万岁。
赤万岁某日被自己养的王八咬了,亡魂去了无何有之乡,在那里短暂停留了些时日。
阎王要将他转世,他死活不依。
纵然是许了他荣华富贵,他都不愿意。
因为是地府勾错了魂,阎王没奈何,只得叫他还阳。
可他早死了,最后落到百年后一女子身上。
还嫁给了他仇人的子孙做媳妇儿,生了好几个孩子。
旁边的宫人听入迷了,她们惯常是相信阴司报应的。但因见识所限,说的也不过是无头鬼、狐狸报恩报仇的乡野故事,哪听过这个。
长生拉着他,问:“还有呢,还有呢?”
这本就是他胡诌出来的故事,哪儿有什么然后。
他却还是佯装思考了一会儿,补道:“赤万岁在无何有之乡停留了一段时间,阎王虽许他还阳,却怕她泄露了无何有之乡,便将她变了个哑巴。”
长生小小的叫了一声:“那她好可怜啊,是个哑巴,岂不是想说什么都说不出。”
胤禛本想说点儿什么,但念在长生年幼,顺着她的话道:“是可怜,一个人连自己想说的话都不能说。”
长生不高兴的瘪着嘴。
胤禛摸了摸她的头,哄她:“我下回带你八哥来。”
长生忙应下了:“好。”
八哥比四哥有趣。
她又怪他:“四哥怎么今儿个不带八哥来。”
“你八哥和你九哥、十哥出去了。”
本来胤禩去要见自己额娘魏见月的,奈何魏见月被康熙带出宫,现在还留在畅春园。
胤禩未得令,自是不可能出宫。他只能和老九胤禟和老十胤?一块儿出去了。
他们年岁相近,也能玩儿到一块。
胤禛就自己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长生就不说什么了。
天气太热了,嬷嬷们是拦着他们出门的,两人索性坐在宫里下象棋。
长生年岁虽小,象棋却也下得有模有样。
胤禛耐心陪她玩儿。
晚膳吃的清汤涮锅,又配了冰酸梅汁,颇为解暑。
胤禛等金乌西沉才回宫,乌玛禄又叫人给他带了些糕点,叫他留着自己吃。自也是让他给老八带了一份。
胤禛自是应下。
琉璃送他出去。
胤禛出了宫门,琉璃正要行礼时,胤禛停下脚步,看向琉璃:“皇父前些日子来过?”
琉璃道:“把九格格记在主子名下当日来过,后来皇上就去畅春园了。”
胤禛点头,他斟酌着不知如何说。
琉璃看他如此,知道他心思,忙劝道:“小主子您不用担忧,主子聪慧无比,不会有事的。”
“我是担心额娘身体。”
他额娘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时时考虑这些,他怕他额娘的身体被拖垮。
情深不寿,慧极必夭。
只因太过极致,必会损耗精神。没了精力,空有躯壳,又能如何。
他打算回去看看医书,能不能免额娘身体苦痛。
她毕竟是他的额娘,虽少了几分母子间的亲昵,生养之恩又绝非作假。
他怎能忍心见她受苦。
他告别了琉璃,心中盘算,以后除了四书五经,还要看看《黄帝内经》等医书。
琉璃目送他离开后,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乌玛禄。
乌玛禄颔首,带了几分微笑:“他有心了。”
琉璃默默服侍。
八月初一中午,边境,交战开始。
清军首先集中火铳火炮,猛烈轰击驼阵,自午后至日落,将驼阵轰断为二。然后挥军渡河进攻,以步兵从正面发起冲击,又以骑兵从左翼迂回侧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