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上下都为顾侯爷的死忙碌着,顾夫人面色越来越憔悴,许多杂事都落在了傅清梦的肩上,因其体谅宅中下人,张弛有度,各项礼仪无有所缺,前来吊唁的亲戚们也都很是敬重她。
顾夫人对此很不以为然,但自己无法亲力亲为,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日,傅清梦早就吩咐好人要拿出上好的香茶侍奉来客,可那婢女却因还有旁的事被耽搁了一会儿,而后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贵客到访之时,顾夫人本想借此机会表示自己对来客的重视,还在席间说出此茶的种种好处来。
然而等到事后才发现,婢女所上的茶,全然不是多贵重的名品,而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清茶。
这让顾夫人顿觉有失脸面,将傅清梦叫来,当着她的面狠狠责罚了她的婢女青儿。
等到她撒完了气,傅清梦才来到婢女身边。
“青儿,你没事吧?”傅清梦欲伸手扶起,青儿却觉得失礼,忙自己站了起来。
“娘子,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忘了。”她正用手捂着脸,纤细的手指、含泪的双目,彷若一束被露水打湿的莲,有种别样的美。
“让我看看。”傅清梦伸手拿开她的葱指,只见脸上有几道红红的血印,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这几天府里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不必为此担心,晚间到我房里来,我给你抹个膏药,明天就好了。”
青儿是傅清梦从老家带回来的贴身丫鬟,顾夫人今日当着她的面如此责罚青儿,也不过是想借此显示自己的地位。
若老侯爷在世,她本不用如此的,但如今境况不同,她可不能就这样将自己管家的职权让渡出去。
“你也别气恼,夫人这几日不比从前,你应该明白的。”
“婢子知道。”
安慰好青儿后,忽有下人来报,说有个远房亲戚来此吊唁,傅清梦刚准备过去,顾清野忽然出现,问道:“远房亲戚?可是越城来的?”
“回禀将军,正是。”
“可是个年轻人?”
“不错,将军妙算。”
“一定是文修弟,你别忙了,我去看看。”
对傅清梦嘱咐了一声,顾清野便匆匆赶到门外,远远见到来人,便招呼着让他快进门来,不要见外。
“亭山兄。”
“文修弟,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父亲听闻老侯爷去世,忧心不已,他自己去岁冬日起就病了,一直不见好,因而特遣我来探望,送老侯爷一程。”
陆文修说着,对着宅门嚎啕,引得路人相望。
顾清野知道这是晚辈前来悼念必不可少的礼节,因而也未多加阻挠,只是伸手扶着来人,将其迎了进去。在父亲的灵前上过香以后,才将其带去了书房,二人畅谈许久。
陆文修是顾清野生母的侄子,其父乃是顾母之兄,顾清野少时曾去过舅父家里,因而和陆文修自小结识。
“我记得那时你还不到我肩头,如今竟然这么高了。”
“亭山兄也更显威武了。”
二人说话很是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沈青南虽知院里这几日要接待往来吊唁的各方亲友,自然忙碌,然而因顾念自己的身份,还有顾夫人的吩咐,不敢多行一步。所以日日将自己关在院内,也不大出门。
可老侯爷发丧的日子迟迟不到,府里还是一如即往地‘热闹’。
顾夫人本来和族长商议停灵半月就发丧的,结果因为亲友实在太多,只能一再延迟,现今都快一个月之久了。
沈青南自觉无趣,忽然想起这顾府还有个老太太,自从进府一直都未去探望,不免觉得失礼,于是带着紫苏先去请示了顾夫人,而后才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引路的便是当日迎她进门的孙嬷嬷,沈青南有意亲近几分,孙嬷嬷却不大会意。
顾府果然是大户,老太太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别院,进门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池塘,荷叶已经露出水面,碧绿之中有金黄色的鱼群来回游戏。
长廊设在绿池左侧,抬眼就能见到不远处立着的雕梁画栋。
行至长廊尽头又设有一处香阁,风吹来时,甚觉是个清爽之地。
终于到了院门,抬头看到门匾上提着“静兰阁”三个字,迎面撞见一个丫鬟正出门而来。
“这位是?”
“这是我们沈娘子,还请姐姐给老太太通禀一声。”
“你们来得不巧,老太太近日身上不大好,昨夜又不小心着了风寒,说了今日概不见客,娘子还请改日再来吧。”
“既如此,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娘子放心,你们来看望的事,我会私下告知老太太的。”
沈青南主仆俩沿路回来,在香阁逗留良久,看着池中的鱼,沈青南忽然觉得有些烦闷。
“紫苏,老太太是不是不想见我啊?”
“娘子怎么这么说?”
沈青南不答话,将头枕在手臂上,依旧观望着鱼群,身上还是那件素服,头上的发饰极为简略,几缕秀发不住地向前掉,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后耳后放。
等到了晌午,主仆俩才恹恹地起身回去了。
过了两日,沈青南再次登门时,老太太终于肯见她了。
“我虽知你是沈大将军的孤女,也是圣上亲赐给侯爷的,如今侯爷亡故,你又尚且年轻,若你想离开,我便替你做主,将你送出去。”
“老夫人,青南万万不敢有此念想,既已入了侯府,妾身只当自己是侯府中人,哪怕日后只是在老夫人面前当个洗脚婢,青南都是愿意的。”
“你竟如此想留在府中?”
老夫人出生豪门望族,年少时便入了这府院,不知见过多少人,沈青南言语恳切,自然让她听出些别的东西来。
“回老夫人的话,青南自小孤苦,流浪街头的时日并不算短,受过衣不蔽体之难,也尝过食不果腹之苦,若不是叔父寻回,青南或许还在为了生计低三下四,屈膝为奴。
如今叔父已将我救出,还为我寻得顾家这样的大户,青南心中感激不已,却也不想再让叔父挂心,因此甘愿留在府中,侍候二位夫人,只求老夫人能容下青南。”
沈青南说着,双眼早就噙满热泪。
老夫人也是个慈心之人,听青南如此言说,见她殷殷期盼的目光,怎能狠心将其送出,连忙叫人扶起,柔声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啊!”
干枯的双手擦去眼角的泪,复又劝道:“若你无此愿,安心住着便是,侯府不是小户人家,多一个人也不碍事。”
沈青南哽咽着道了谢,见老夫人已有疲态,便知道是要休憩,于是告辞退了出来。
“老夫人施恩将其留下,不是临时起意吧?”
见沈青南已经走远,身边的老妈妈如是问道。她知晓老太太的为人,沈青南毕竟是个来路不明之人,侯爷无故被害,其中利益纠葛如何能一眼就明了?
“你的意思是······”
顾老夫人本就高龄,听闻儿子身死,已是天塌一般的难受,才稍好受些,又为沈青南的身世悲伤起来,没有多想便一口答应了。
不过她倒是疑心过沈青南,只不过后来孙儿带回消息说,这件事与其无关,也便安下心来了,因而才会这么快同意她留下。
“无碍,她倒是让我想起了那苦命的妹妹······”
老夫人是个心善之人,出生高门显贵,后又入了侯府当家,一生顺遂,唯有一事让她久久无法释怀。
少时因为贪玩,老夫人偷偷引妹妹出门上街,结果一不留神,妹妹竟转眼不见了,自此失落人海,再也未能寻回。
即便父母都宽宥她,她自己却从未能放下。
听闻沈青南的身世,仿若冥冥中注定一般,心里更觉亲近了几分,因而让人好生照看她,只当做慰藉自己心中的缺憾。
其实她能如此厚待沈青南,主要还是有她长孙顾清野的佐证,说沈青南没有动手的嫌疑,否则,她怎会放过杀害自己儿子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