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沈青南刚好遇见从外归来的顾清野。
“顾将军。”
顾清野闻声,停下来仔细端详起眼前的人来,只见她双目微红,葱指微翘,握起青帕盈盈躬下身,抬眼时的清秀面容尽收某人眼底。
“可是见过老夫人了?”
“是,妾身方从静兰阁出来,老夫人现下似是要午憩片刻。”
“既如此,我稍后再去看望吧。”
顾清野知道祖母这几日病了,忙完前厅的事,就连忙来看她。
年老之人本就少眠,又遇到这样的事,儿孙若不在左右,那就太凄冷了些。
听沈青南说看望过,且当下又已经休息,便安心了不少。
顾清野转身回去,二人并肩而行,长廊外是一片暖阳,长廊之内却依旧阴冷。
日光跳出墙头,穿过屋宇下镂空的雕梁,落在他轻轻皱起的额上,沈青南不敢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顾清野知晓沈青南当下的尴尬处境,不禁劝道:“你若是想回你叔父家,我明日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青南多谢将军,叔父已为我的事操劳太多,青南愿意留下来侍候两位夫人。”
顾清野见她身姿瘦弱,似乎迎风就倒,苍白的面容毫无生气,心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感觉。
她站在风里,三月的春风好似磨人的利器,沈青南双肩轻颤,明显受了冷。
顾清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戴上。
“此处离你的住所尚且还远,小心着了风寒。”
沈青南没想到顾清野如此心细,施礼谢过,目送逐渐远去的人影。
“顾将军看着冷,实则是个暖心的。”紫苏一面帮她系上玄色披风,一面说道。
“才几面而已,如果换做顾二公子,也会这样。”
“那倒也是,二公子看起来似乎更热情些。”
沈青南没有答话,却看着不远处立着的人影,微微一顿,脸上却没有笑意。
直到她走近,那人也丝毫未动,站在原地,只是在等她。
“沈家小姐果然姿色不凡,原以为你也是个纯良之人,今日一见,倒是令人大开眼界。”傅清梦涨红了脸,不免含带些许愠色地说道。
“傅娘子此言甚怪,将军只是将衣物借与我而已,娘子怕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沈青南心里其实也忐忑,但如果不强硬地自证清白,只怕这件小事就能让她淹死在众人的唾沫里了。
二人心中都有怒气,怔怔相望,满眼怒火,却不知再说什么。
这是傅清梦第一次发火,她无法容忍顾清野长期的冷落,他那么排斥自己,可如今却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借出衣物。
男女授受不亲,衣物这样的东西怎能说借就借?他果真一点儿都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傅清梦满肚子委屈,然而又转念一想,倘若因此与她怄气,说不定将军还会嫌她多事,于是只能作罢,气急败坏的回到屋内,摔了好几杯茶具。
“娘子,当心自己的手,为这么个人不值当。”婢女青儿小声劝着,生怕会牵连到自己。
等到终于没了气,眼泪再也留存不住,一颗颗掉下来,落在冰冷的石阶开出一朵朵小花来。
气喘吁吁坐在桌前,傅清梦勉力让自己回过神来,满心不愤地说道:
“我自然恼她,可我更气自己,气自己总是不能抓住将军的心。来这府里这么久,他始终都不愿碰我,为一个死去的人如此守身如玉,把我当什么?”
傅清梦说着便哭了起来,身为女子,最大的委屈便是丈夫的无视。
她十七岁时进了侯府,如今已经年望十九,却依旧未能与丈夫同房,婆母因此瞧不起她,闺阁内的妇人们更是拿她当作笑话。
每每有宴之时,她都极力逃脱,可是婆母偏偏不遂她的愿,硬要让她受尽旁人指点。
等到回了府,又是话里话外嫌弃她无能,斥责她不能为侯府添子。
她本以为将军只是不愿亲近女子,可今日见到他亲手将身上的披风送与沈青南,才知道他也有柔情的一面。
满心柔肠化作利剑,刺向自己,撞碎了被珍藏已久的回忆。
初见顾清野是在十岁那年,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他,只此一眼,便再难相忘,后来知道自己将要嫁进侯府,与昔日思念已久的郎君同衾共枕,她更是一连几日都未能成眠。
父母曾再三劝告,让她不必委屈自己嫁与人做妾,父亲官至吏部右侍郎,即便回绝了幼时所立的婚约,也并无不可。
况且最初说与顾家的女子也并非是她。
但她始终置若罔闻,苦苦哀求,她觉得只要能日日见到倾慕之人,便已是万幸,因而不顾一切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谁知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顾清野心里早有旁人,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
傅清梦想起自己的委屈,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直到门外有人来报,说大夫人请她过去,这才收起眼泪,忙用胭脂盖住泪痕,一路小跑而去。
沈青南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有两个婢女一个小厮站在院内,等她回来。
“娘子。”
“你们是?”
“我等是夫人特意支来照顾娘子的。”说话的是个年长些的姑娘,唤作古月,另一个是采薇,还有个小厮名唤麦冬。
紫苏招呼三人分配好了一应差事,沈青南则倚靠在竹椅上,望着墙角了几根青竹,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次见面,她本不该像今日这般拿话刺她的,毕竟那时的她尚且还小,不明世事,可她就是忍不住。
想起母亲惨死,想起自己在傅家的那些日子,内心逐渐被阴霾笼罩着,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不行,她不能掉下去。
沈青南闭目端坐,屏气凝神,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才稍有好转,内心的平静最终占了上风,饮尽一杯茶,身后吹来清风,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挂着那件披风。
于是赶忙脱下,回到屋内,吩咐紫苏收好,改天一定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