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果真如此。”
鼓楼之前,身着赤色孔雀补子官服的长安知府扫视着这贯穿千年古都的大道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面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
“你宁大家之名,固然如雷贯耳,可庙堂与江湖之间,仍有市井小民,再怎么也传不到江湖之远。
这些人,都是奉那个大胆狂徒之命来此的吧?
哪怕知晓本府奉圣上旨意,却也要行这劫法场,乱法网之事,好大的胆子!
本府请圣上旨意,果然未有请错,与这等无君无上,践踏王法,还被一批自命为侠之人奉为首领的狂徒相交莫逆,皆是乱臣贼子,有杀错,无放过!”
“何必找这些借口,你我之间有儒法之争,至尊又重用法家,今日被你围困至此,的确是我之失算,生死勿论,自当心甘情愿。
但你不该污他人名声。”
与长安知府相隔不过丈余,身着一袭白衣,面容与三年前并无二样的宁采臣轻声一笑缓声道:“侠以武犯禁不错,可那是三年之前。
夏侯兄既出兰若,独臂仗剑,剑邀天下群雄,九州争锋。
自利剑无意,剑锋无双,到软剑无常,技近乎道,终至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虽独臂,却以摧城巨剑为兵器,败尽九州群雄,若仅如此,夏侯兄也不过一个无双独夫。
但他愿广传自身剑道,不仅为剑道划分利剑无意,软件无常,重剑无锋,木剑无俦四境。
更是传法天下,开辟前路。
极于情者极于剑的心剑道,舍剑之外再无外物,至诚之剑难以前知的飞仙道,还有日出万剑,重剑劈海,终以重剑,刚猛无俦亦仍快若闪电的重剑门,都奉独臂剑神为师。
武道一石,剑道风流独占八斗,剑神亦是江湖之主,武林神话。
在夏侯兄的约束之下,侠才能称之为侠,江湖亦在向庙堂示好,助市井生波。
如此之人,怎能称之为乱臣贼子。”
“除我法家,何人可约束他人!
僭越之举,必以极刑!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我法家的规矩,我法家的法网。
当然,亦是至尊的规矩,至尊的法网!”
长安知府冷笑一声,大手一挥。
一群女尼从钟楼之内,鱼跃而出,将长安知府与宁采臣二人围住,形成一个大圆。
在那大圆之外,就是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与隐藏其中,暗藏刀剑的江湖人士。
“宁采臣,若你今日愿意俯首,本府给你一个全尸,让你体面的死去。
如若不然,在这万民之前,本府便正好以你为戒,处于极刑,昭告天下,法不可触,法不容情!”
长安知府声如洪雷,围观之人虽议论纷纷,却也皆能听闻,毕竟是法家传人,颇有几分手段。
话已至此,已然行将图穷匕见,人群暗涌之间,有急性子已然开口。
“倒要看看,谁敢杀宁大家!”
锵锵之声响起,人群之中,有不少江湖豪客拔剑。
若是这长安知府真抽调官兵也就罢了,真真大庭广众之下,袭杀官兵,是为重罪。
但如今,那些被抽调而来的官兵只是维持秩序,约束民众。
一群方外尼姑,真若要拦路,杀了就是!
同样掩藏在人群之中的江离与燕赤霞鲁智深等三人,却是并没有急切出手。
一旁不知从何处沽了一葫芦酒的青年仰首灌下一口烈酒,洒然道:“三位侠士不也是为救宁大家而来,为何如此淡然。”
“三年不见,宁兄本事见长。
仅凭如今这几个妖尼姑,奈何不了他。”
江离摇了摇头,一双眼眸之中,隐约有清气流转。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天子望气术是一等一的相术,直指相术之止境,相天之境。
江离将之小成,虽然做不到切断法相境与天地的内外景交感,将陆地神仙的法相境打落凡尘,相人却是不难。
在他的双眼之中,一袭白衣的宁采臣,清气冲出头顶,轰然炸裂,化作一篇篇锦绣文章,圣人之言,直冲九霄。
浩然正气,可沛乎塞苍冥。
今虽道理崩塌,浩然正气无踪,但宁采臣走遍九州,贯彻己身道理,亦复传礼教,有挽天倾之趋,已然成为了浩然正气新的源点,新的道理之天柱。
谁道儒生难跋扈,文章亦可通天路!
宁采臣或许称大儒还是稚嫩,但是在如今之乱世中,他却得天独厚,堪称儒门之代言人。
儒门之主,怎会如此轻易束手?
“能跟师尊相交莫逆,自然不简单。”
青年嘿声道:“但是妖尼姑吗,就过分了,这几个尼姑,颇为俊俏,不能因为与我们为敌,就如此说人家。”
江离扯了扯嘴角,负手望向前方。
他说的妖尼姑,可不是辱骂之意,而是一个名词。
铿锵之中,已然有剑客飞身而出,过处隐约有暗香传来,出剑之人,似乎在此之前,细细沐浴更衣了一番。
“至诚之剑,难以前知。
是飞仙道的人。”
青年啧然道:“当初师尊传下这脉传承,教其舍剑之外,再无外物,每次出剑之前,需要沐浴更衣,斋戒三日,以剑为神,若能臻至极境,可有剑在意前,难以预知的仙道缥缈,故而称之为飞仙道。
飞仙一剑,天外而来。
这几个尼姑,要吃大亏咯。”
江离却是双眼微眯。
剑在意先,的确是极高的剑道境界,当初夏侯就是凭借这一剑,才能够让门神之剑,刺中江流。
虽然不知道夏侯是怎么将他瞎掰的至诚之剑,与剑在意先相合,让其从口胡变成极端高明的剑术剑道的。
但剑在意先境界再高,也只能做到让别人难以察觉其意将行,剑之落点,恍如羚羊挂角,天外飞仙。
同等修为之间,这是神技。
问题是,这出剑之人,与那几个妖尼姑之间,可有着不可逾越之鸿沟啊。
暗香之中,其中一个尼姑缓步前行,口中呢喃有声。
那飞仙一剑,的确犹如天仙出剑,那尼姑也分辨不清,可她只是自顾自前行。
剑已临身,也毫无后退之意。
就在围观之人,不忍闭眼之时,那剑却发出哀鸣。
飞仙一剑,停在尼姑身前三尺,不得寸进!
尼姑微微抬手,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继续前行。
“苦海无边,何必自讨苦吃,不如皈依我佛,自然回头是岸!”
婉转的声音之下,却是长剑裂成数截。
那剑客愣神之际,尼姑已然与他相撞!
三尺无形护罩,直接撞在剑客身上。
无声无息之间,剑客犹如与巨兽相撞,倒飞而出,撞倒一片群众。
有江湖客将其扶起,面色大变:“全身骨骼,已然悉数碎裂了!”
原本笑眯眯的青年也收敛了神色,疑声道:“这是什么妖法。”
江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完整的修炼体系。
虽然也有修士,乃至于修成法力,超凡脱俗。
但是他们很多都是天纵奇才,一步登天,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以复制,更多的是凡人。
即便登天,也都有许多缺陷,就好像如今的宁采臣,即便是一身浩然正气,可以镇压法力境乃至金身境的强者,其肉身,却与寻常人无异。
不像现世,天纵奇才固然能够让其更快登顶,但是在山巅与凡俗之间,一样有很多中下层修士填补,形成金字塔,而不像这个世界,极端如斯。
而且现世中人,一步步修行,精气神三花齐修,毫无缺漏,每一个都是六边形战士。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这名剑客剑道境界胜过现世之中很多法力境的修士,但肉身修为甚至比不得炼体如钢的人,自然只能在超凡伟力之下折腰。
“妖力啊。”
江离望向那横行尼姑身前,三尺无形光罩,心中有了猜测:“这些人,应当都是普渡慈航的寄生之体,原剧情之中,她们肉身已然被掏空,只剩一副皮囊,却仍能够行走说话,与常人无异。
便是全靠普渡慈航的法力分化支撑,虽然每一个人体内的妖力不足一元之十一,却也足以横扫在场的江湖中人了。”
“宁采臣,你以为这些江湖中人,真的能救你吗?”
那长安知府亦是大笑出声:“本府向圣上请旨,国师调派人手,你岂能翻出国师的五指山?”
宁采臣凝眉望向那横冲直撞,向人群而去的尼姑,少见的寒声道:“这些妖僧,不仅是方外之人,更行怪力妖法,你法家,就是如此治理王朝的吗?”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只要达成目的,那就足够了。
你儒家,不一直斥责我等不折手段吗?
今日,本府就不折手段给你看看!”
长安知府冷笑出声,笑道:“宁采臣,你也不用想着用你的浩然正气。
本府请了圣上旨意,可以调用本朝法网之力,法网之下,本府之令,就是规矩!”
宁采臣抬头,在他看不见的虚空之处,那一篇篇锦绣文章,逐渐黯淡无光。
清气被打压,隐约有回返肉身之貌。
儒门最讲究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令在此,以长安知府之身代行,本身他便理亏。
更何况他要对抗的,还是一朝之法网,即便乱世将至,杀良冒功之事屡见不鲜,法网之力大大削弱,那也是一方王朝啊。
“当真是小人得志。”
宁采臣横眉竖目,撸起袖子,收敛了文雅,指向那即将冲入人群的尼姑:“子不语,怪力乱神!”
轰!
不可见之地,无声轰鸣之中,宁采臣头顶的清气有反冲之势。
“法网在上,你敢乱法!”
长安知府怒声道:“大胆,宁采臣,你要造反不成!”
宁采臣头顶清气微微一滞。
锦绣文章,开始闪烁。
道理立身,亦要受限于道理。
儒家纲常在上,浩然正气先问己心。
“造反?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我造反。
法生于儒,你就是这么跟你祖宗说话的?”
宁采臣却是毫不慌张,大喝道:“宁采臣问心无愧。
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锦绣文章,本在闪烁变化,宁采臣此言一出,却是绽放万千华彩。
无声之间,似乎有物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