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嫣要是知道:
被她全境追杀的两个人,沦落到这个下场。挥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田,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呢!
等稻苗长得壮实了,大家就清闲了不少。
伙食也有了改善。
一天三餐,肯定有一顿能吃上鱼。
一起吃饭时,江胡总是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手叉着腰,模仿男人的口吻粗声大气地说话:
“我在桥城,摸爬滚打了一年,才混上了田官,你们努努力,将来也能做大官!”
当初,夜曜骑在马上,朝她扔钱袋的时候,两人是何身份。
现在摇身一变,江胡成了田官。
自己被她管着。
身份地位完全颠倒过来了。
命运,就是这样无常吧。
相处下来,屋子里的人,也都熟识了。
昊宁十分健谈——他能与初次见面的人,聊得不亦乐乎。
讲起了这一年来,游历各个国家的故事。
说到各种各样的风俗趣闻,滔滔不绝。
他说:“在君临,皇室们不生孩子。他们向天神求子。仪式最为隆重,也最为虔诚。帝王和王后,穿上华美的衣裳,手牵着手跪在地上。
天上就会降下一颗果子。王后把果子吃下,再喝下圣泉的水,第二天,就怀孕了。
他们生的孩子,就是神之子。
是大陆的统治者。”
“吃了果子、喝了圣泉,就能怀孕吗?”江胡惊奇地问,“那君临的普通人,怎么怀孕?”
“等你嫁了人,就会知道了。”昊宁说。
“我是个男的!”
“对对对,等你娶了媳妇就会知道了。”昊宁说。
大家都笑起来。
江胡有意转移话题:
“你们男生那屋,呼噜声那么大,怎么睡呀,昊宁,你睡得着吗?”
“睡得着呀!”
“为什么?要是我,我就睡不着!”
“因为我是打呼噜声最大的那个!”昊宁说。
“哈哈哈……”
众人大笑。
每天晚上,夜曜和昊宁挤在同一个床铺上睡。
昊宁鼾声震天。
夜曜整夜都睡不好觉。
有时,下大雨。
雨水瓢泼。
几个人举着盆啊、桶啊,在屋里接一个晚上的水。
后来想起来,这些苦日子都成了快乐。
白天里,夜曜游走在田埂上和人们聊天,渐渐学会了很多地方的语言。
时间长了,他不知不觉也换成了农民穿的粗布衣服,随处坐在路边上,嘴里叼着青草,和农民没什么两样。
本地人朴实敦厚。
谈起桥城政策,他们总提到一个人:
“多亏了月明大人,让我们这些难民有田种,有饭吃!”
白月明是桥城的首相。
出身于药仙世家,以前是个卖药的。和林川相识后,两人一拍即合,共主桥城。他为人温文儒雅,心地善良。分田的想法,就是他提出来的,在桥城颇受拥戴。
得空的时候,夜曜就到城墙下,或者临近村子去。
挑选些身强体壮、头脑精明的,拉拢到自己的田地上去。
手下不中用的,也换出去。
这天,夜曜用五袋面粉,从隔壁村换来一个小伙子。二十出头,身材精瘦,模样清秀,名叫瓜皮。
他刚来时话很少,走路时低头含胸,盯着一双破烂的拖鞋。每天只围着夜曜打转。
晚饭后,也总找时间和夜曜攀谈一会。
他总是说:
“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腼腆的脸上,挤出一个与性格不符的老成笑容。
夜曜听他说得言不由衷,也不在意。
敷衍着说:
“放心吧,有我一口饭吃,就肯定饿不着你。”
江胡整日带着一块铜制的腰牌,在田边踱来踱去。
走路时背着手,腿踢得老高,神采昂扬。腰牌也挂在最明显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见。
夜曜后来才知道。
田官,是芝麻大的小官。
每几块地,就有一个田官。和平民没两样,是从种田的人里选出来的,负责汇报土地的收成。
也负责分发农具、种子。按时将土地的出产上交。
在第一次收成以前,桥城供应他们粮食。
以后,就不管了。
农民是不允许到城里去的,需要什么物品和用具,只能找田官代为采购。
江胡围着田边转,夜曜就差使她:
“浆糊,去看看柴火还有没有了。”
江胡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
她继续高昂着脖子,像只大白鹅一样,哼着小曲走着,故意不理他。
夜曜又逗她:
“打点水,你闲着也是闲着。”
江胡就恼了。
“现在我是田官了,你是民,你要听我的!”
“不对呀。”夜曜一笑。“我怎么记得,你是我的仆人啊。”
“哎呀,早就不算数了!……”
她挠着脑袋,跺着脚。
虽说是田官,田里忙的时候,什么劳累烦琐的差事落到她头上,也都任劳任怨。
偶尔做错了事,还要被夜曜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哭起来了。晚饭时,夜曜就给她夹菜,不停夹好吃的,把她哄回来。
他看得出这姑娘喜欢自己。
可是夜曜觉得,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身份,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沦落为农民,就是一样的人了吗?
到底还是骨子里的某种东西。
曾经的他,多清高啊。把世上所有华贵的珠宝在眼前过一遍,那些看不上眼的,就当作破铜烂铁,随手赏人了。
现在,却沦落到这步田地,两手空空,什么都拿不出了。
他从前,以为自己跟龙溪、夜辉、龙嫣那样的人,是一类人。
绝对不可能,和江胡相依为命。
现在,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开始重新思考,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江胡骨子里有种自卑。有时,她蹲在河边,看着自己微微带着麻点的脸,揉着塌鼻梁,发呆一整天。
就连她的单纯、善良。
和盲目的乐观。
在夜曜看来,也是很可怜的。
每当江胡说:
“踏踏实实地种田,别再想外面的事了。咱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也挺好吗?”
夜曜就假装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有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
江胡偷偷推开了夜曜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头上披着被子,像只土拨鼠一样,鬼鬼祟祟地摸到床沿,慢慢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