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上的其他人都睡着了。
夜曜本来睡眠就浅,听着呼噜声更睡不着。正靠在窗下,借着月光坐着,手中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家徽。
“你还没睡啊……”**轻声说,像在哈气。
夜曜回过头,侧脸映在月光下。
“江总管,你来干什么?”
“呸,该叫总管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瞎叫!”她笨拙地爬上来,蹭到夜曜身边。“我怕黑……和你睡好吗?”
夜曜白了她一眼,向旁挪了挪身子。
“堂堂总管大人,还怕黑啊。”
**裹紧被子缩成一团,扭回身子来,咧着嘴冲夜曜傻笑。
“嘿嘿……”
夜曜不理她。
回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
“你在想什么?又在想老仆啊?”
夜曜叹口气。
“我想回龙城去……”
“啊?还回那鬼地方干什么!……世界那么大,活法千万种,别总想着以前了。你要是哪天真从这儿走了,就该后悔了!”
世界。
人们常说“世界”。
是谁的世界呢?恐怕只是属于站在顶点的,那几个少数人的世界。
不是所有人的世界。
不是我的世界。
只是那几个人的世界。
夜曜总是想着。
淹没在芸芸众生里,一辈子庸碌无为,就只是一粒微尘罢了。跟着少数人掀起的大浪,随波逐流……
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定会回去的……”
夜曜下定决心。
**无奈。
她忽然蹭了蹭夜曜的肩膀:
“喂,你将来要是娶媳妇,想娶个什么样的?除了龙溪,龙溪已经嫁了。”
夜曜也反问她:
“江总管,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时常,夜曜一边埋头除着田里的杂草,一边悄悄地望着桥城的方向,心想着,何时才能达到那里?
人手越来越多。人手一多,粮食就不够,需要更精打细算,才能吃饱。
幸好夜曜是商人出身。
他绞尽脑汁,将人员开销精细到每一粒米。
人前又要装得大方豪爽,奖赏从不吝啬。
有时候,作为头领,资金周转不开时,自己就偷偷饿着,让手下们都吃饱,以免散了人心。
这天,昊宁把一个贴身的小木匣子拿出来,取出一颗珠宝,跟当地的人换了三大车粮食。
夜曜看见了,偷偷高兴。
以为,他这三车粮食是给自己人吃的。
但是,昊宁却拉上了马车,套上了缰绳,向城门驶去。
夜曜偷偷跟着他,看见他在城门前把这些粮食熬成粥,施舍给那些难民。
他心里又气又恨:“地里出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大家吃!你还有心思给难民吃?”
但又不能直说,怕得罪昊宁。
那颗珠宝的价值,换十座城池都绰绰有余。但商人、官兵都挤兑他,只能换几车粮食。
夜曜走过去,忍不住跟他说:
“城门前的人,每天都换一茬,有谁记得你是谁?做这种不留名的好事,没有回报的。”
“我做善事,又不是为了回报。这些难民多可怜啊。”
昊宁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看着难民吃饭,他就很满足。
夜曜有些嫉妒他。
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教养,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心胸?
骨子里的高贵,是改不掉的。
劝他,反而显得自己小气,索性不去管了。
“由他去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期间,昊宁还带回来一个女孩。路上碰见的,十岁出头,无依无靠,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单纯和可怜,名叫小花。
夜曜为这事和他争执了一番。
“本来粮食就不够,你还带个累赘,难民那么多,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要带,也带回些有用的!”
昊宁也很气愤。
“以后她的吃喝我供,不用你管!”
只能留下小花。她为了不成为累赘,每天很努力地帮**洗碗做饭。
每天晚饭后,昊宁都要到河边练剑。
正巧夜曜打水经过,静静看了一会。
他做的是最基础的挥剑练习,直到一身大汗。
在夜曜看来,这样的练习对实战没什么帮助。
但是昊宁在消耗掉旺盛的精力之后,感到浑身舒畅——保证他在回到茅屋后,倒头就睡,睡得又香又沉。
昊宁看见夜曜,就问他:
“老哥,那天我看你用这把剑,上面缠着黑气,怎么做到的?”
“那是我家族特有的招式。”
夜曜走过去,搭住他的肩膀,右手扶住他握剑的手。
“越是有灵气的剑,剑气越劲霸,你要学会使用剑气。”
他教给了昊宁几个挥剑的姿势,这些都是老仆教给夜曜的。
“呼唤剑的名字,它若回应你,就说明愿意把力量借给你。”
昊宁感知了一会,摇摇头。
“你说的剑的名字,我没听到啊。”
夜曜诧异:“你从来没听过它的名字吗?”
昊宁摇摇头,半信半疑。
他有点羡慕昊宁。
一个呆头呆脑的人,却有这把剑在身边,不是福气吗?
天命,取意宏大,气吞山河。
能配得上这把剑的人,一定了不得。
夜曜伸出两指轻弹剑身,召唤宝剑的名字。
“天命!”
剑身颤动,一阵嗡鸣。
黑色的气焰蔓延、覆盖了剑身,缠绕住他们的两手。
“试着和剑对话。”
昊宁也听到了剑诀,他慷慨激昂地说:
“贫穷富贵,生来注定!帝王将相,自有天命!”
每一次听到这句话,夜曜就觉得悲凉。
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剑身中迸发出一缕金光,同时,昊宁握剑的手,也如遭受雷击一般颤抖了起来。
他的心里,原本的一片混沌中,有一团亮光浮现了。
刚想把握,又稍纵即逝。
片刻,金光消散,剑尖垂落。
昊宁也很失落:
“我还是不适合练剑。”
“多加练习,总会掌握的。”
“老哥。”
他似乎早有心事,很难启齿。这些天,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的。
不好的预感就要应验了。夜曜早料到他要说什么。
“其实……”
“直说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到桥城做官。”
像昊宁这样的人,不会永远留在田里。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进城。两人的命运轨迹,也要分开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夜曜舍不得他。所有以昊宁为中心的、对于未来的构想,全都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