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间计
背部一接触到床铺,人就觉得舒服不少。
荣浅眯着眼帘,好想美美的睡一觉,也不管这么多人都在房间内,她倦怠不已,浑身无力。
楚医生很快赶来,是名七十开外的老者,替厉家看了几代的病,厉青云非常相信他。
“楚伯。”
楚医生坐向床沿,“什么时候的事?昨儿吃饭看着还好好的。”
“这两天晚上就睡不好,辗转反侧,老是惊醒。”厉景呈让荣浅枕着自己的腿,楚医生手指探向她腕部把脉。
须臾后,他眉头不经意微皱。
“怎么了?”厉青云追问。
“气息很乱,是休息不好导致的心烦气躁,人疲倦到一定程度,身体肯定挨不住,就会恶心想吐,四肢无力,尔后会厌食,慢慢得母体提供不了任何营养,孩子就危险了。”
“那现在孩子怎样?”沈静曼悬起颗心,怎么忽然出了这种事,“刚来厉家那天,她胃口还很好。”
“目前孩子暂无大碍。”楚医生收回手。
他是老中医,又是盛书兰的师傅,对香味药材自然更是敏感。
他闭起眼睛轻嗅,睁开后,目光落向挂在台灯罩上的那个香袋,“把那个给我看下。”
厉景呈随手取过后交到楚医生手里。
他放到鼻翼间闻了下,然后将袋口打开,晒成干的花朵被他撒在掌心内,楚医生手指拨了几下,发现很多白色的花屑,“这里面怎么会有夜来香?”
盛书兰惊得后背直冒冷汗,“不可能,这香袋是我给荣浅的,我放的都是些安神的花卉。”
楚医生朝她看眼,“你过来。”
盛书兰走到他跟前,楚医生将那些碎屑倒在盛书兰手上,“夜来香夜间会散发刺激嗅觉的微粒,会使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感到头晕、郁闷,对孕妇的伤害更是大,会使人呼吸困难,精神越渐不济。”
巩裕吃惊地掩住嘴角,“天啊!这里面的玄机可真深,不懂这些的人压根没有防备,浅浅,多亏发现的早啊,不然你的孩子……”
荣浅听闻后,亦是后怕万分,厉青云看眼盛书兰,再瞅向荣浅。
“这个香袋,是书兰给你的?”
沈静曼也急得不行,她是不相信盛书兰会做出这种事的,可这个家里面,还有谁比她更懂这些。
“是。”荣浅目光落向盛书兰,楚医生将香袋交还给厉景呈,“给室内通通风,让少奶奶好好睡一觉,两三天这精气神就能补回来。”
“谢谢楚伯。”
楚医生起身时看了眼盛书兰,她是什么秉性他清楚,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有些话他不好说。
厉青云让人送楚医生离开,巩卿更不忘落井下石,“真没想到啊,书兰,平日里看你温柔怯弱,下起毒手来比任何人都狠,这可真是杀人于无形,荣浅要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还就是失眠引起的,若不是楚医生这番点醒,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香袋杀伤力这样强?”
盛书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我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厉景呈将荣浅的脑袋靠向枕头后,忽然起身,他动作奇快,大掌拽住盛书兰领口将她拎近后猛地甩出去,盛书兰哪里禁得住这番力道,一下撞在了边上的床头柜上。
荣浅一惊,沈静曼更是大惊失色,她三两步冲过去扶住软下去的盛书兰,“孩子,别吓我,怎么了你?”
盛书兰是腰部着力,恰好是先前旧伤的地方,她强忍着一声不吭,垂落脑袋坐在地上。
沈静曼终究是护着她几分的,“景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算这香袋真是书兰送的,也有被人动了手脚的可能,你怎么能这样武断?”
厉青云绷着脸,“荣浅,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出来。”
“好。”
厉青云朝巩卿两姐妹扫了眼,“还杵在这做什么?出去。”
荣浅头痛欲裂,拉了拉厉景呈的袖口,“我好困。”
男人眼里厉色瞬间软下,他走过去将窗户全部打开,再回到床前,“好好休息,睡一觉。”
“嗯。”
厉景呈拿过香袋,看眼坐在地上的盛书兰,“出来!”
“景呈,我真的没有。”
“东西是你送的,还说不是你?”
盛书兰没想到,厉景呈这回是不再信她了。
沈静曼想将她扶起来,厉景呈却没这些耐心,他上前拽过盛书兰手臂,见她还是不动,厉景呈干脆提着她衣领快步出去。
“景呈,你轻点!”沈静曼快步跟在后面。
厉景呈将盛书兰提着下楼后,踹开房间门,沈静曼刚要跟过去,就被他给反锁上,她急得直拍门板,“景呈,你可别做混账事!”
“大姐,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沈静曼收起脸上的急迫,扭头看向姐妹俩,“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又是你们干的好事!”
“哎呦,说话可要讲究证据,书兰自个都承认了,那香袋是出自她手,关我们什么事?”
“就是,”巩裕出声帮忙,“大姐,你赶紧管管吧,景呈那样子跟要吃人似的,可别闹出人命。”
房间内,厉景呈将盛书兰推向前,手里的香袋朝她脸上丢去。
盛书兰伸手接住,泪水蓄在眼眶内。
厉景呈怒不可遏,却极力压抑着语气,“若不是你送的,我根本不可能让荣浅将它挂在卧室,可我这样的做法,却差点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盛书兰,你该死!”
她一个哆嗦,对他还是忌惮的,“景呈,我从没有过害人的心。”
“别他妈给我装出这一副神女的模样,你没有害人的心?但别人却因为你几次三番陷入险境,我真想撕开你这张脸!”
盛书兰委屈,眼角聚满苦涩,“那天我做好香袋后,二妈说妈找我,我就把香袋放在了卧室。”
厉景呈冷眼盯着她,越说到后面,盛书兰越是害怕,被他的目光所刺伤,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间,“我……”
男人嘴角挑起抹嘲讽,“从今以后,我连你也不会再相信。”
“不!”盛书兰压抑不住惊惧,她使劲摇头,“我真没做过,景呈,你相信我。”
“我不管你做没做过,但你一次次被人利用,你以为只要我相信你就行了是么?可她人正是凭借着这点,用你这种无知的懦弱来伤害我最爱的人,盛书兰,我要再信你,就是放任别人对荣浅的伤害,你说说,我凭什么信你!”
厉景呈一语冲破出口,那都是他肺腑之言,想也不想就说出来了。
盛书兰目瞪口呆,他说什么?
他最爱的人?
厉景呈激动过后,冷静下来,方才他说了什么?
盛书兰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刷往下淌,“景呈,你已经找到你最爱的人了?”
一语落入厉景呈耳中,才让他惊觉,方才他确实是说出了这几个字。
“往后,你就以你这种自认为的善良大度在厉家慢慢熬吧,我跟荣浅回来的时候,我也不想见到你,更不想你接近她和孩子。”
“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
厉景呈转身欲要离开,盛书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追过去伸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景呈,你对我,还有在乎吗?”
男人目光同她相触,盛书兰似乎同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没丝毫改变,可他却讨厌这种一成不变,厉景呈以残忍地姿态摇头,“早没了。”
他推开她的肩膀,大步从她房间离开。
回到楼上时,荣浅犹在沉睡,清风徐徐送入屋内,尽管带着夏日的燥热,她却睡得格外香甜。
厉景呈弯腰在她脸颊上亲吻,不忍打破这刻的美好。
直到傍晚时分,荣浅才睡到自然醒,睁眼见到厉景呈坐在床沿,她觉得心安,坐起身后双手从他背后搂住他。
“醒了。”
“嗯。”荣浅脸在厉景呈背部摩挲。
“睡得好吗?”
她挽起嘴角,“那是极好的。”
厉景呈背部弯成令她靠着能觉得舒适的弧度,“下楼吃饭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好。”
荣浅起来洗个澡,换过套衣服后这才下楼。
佣人正在准备,见荣浅下来了,厉青云吩咐开饭。
每人都找到老位子坐下,巩裕张望眼,“大姐,书兰呢?”
沈静曼没有答话,厉青云朝她看眼,她这才开口,“书兰有些不舒服,我待会令人将饭菜端进她房里。”
“在我们厉家,可没有吃饭不上桌的规矩啊。”巩裕视线扫向坐在一旁的荣浅,“浅浅,你怎么样了?精神好些了吗?”
“谢谢小妈关心,好多了。”
“大姐,您真准备让书兰在房里不出来?她做出那种事,躲一顿饭就算了?我都替浅浅不值。”
巩卿随后接口,“妹妹,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人家媳妇都没说话,况且孩子不是没事吗?大姐向来当书兰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说女儿和媳妇哪个亲?”
沈静曼气得将手里的筷子一掷,厉景呈抬起眼帘朝她看眼后兀自开口,“去喊她出来吃饭。”
站在旁边伺候的佣人点点头,“是。”
半晌后,盛书兰才从房里出来,也换过身衣服,脸色憔悴,走路也不敢迈很大的步子,“对不起,爸、妈、二妈、小妈,还有景呈和浅浅,让你们久等了。”
“坐下吃饭。”厉景呈面无神色。
沈静曼今儿一天胸口都堵闷得厉害,哪里有食欲,荣浅见她提着筷子也不动,知道她是为盛书兰的事。
抬起的目光同荣浅碰上,沈静曼还是开了口,“浅浅,香袋的事,你也别太怪书兰,你跟她认识时间短,可能不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会害人的女孩子。”
“大姐,那仅仅是你觉得而已,况且面对爱情的事,谁说得准。”
对于巩裕姐妹俩这种搬弄是非,别人说一句自己非要插两句话的行为,荣浅觉得很厌恶,以前在荣家,顾新竹好歹还知道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可这会呢?
哪次吃饭能安安静静过?
“妈,我明白。”
“浅浅,你这样都能忍……”
荣浅真是忍无可忍,她侧首盯向旁边的巩裕,“小妈,我有法子让那个往香袋里下药的人原形毕露。”
“你,你说什么?”巩裕冷笑下,“那人不是书兰吗?”
“是不是,待会就知道呢。”
巩裕和巩卿对望眼,连厉景呈也不知道荣浅葫芦里卖什么药。
吃过晚饭,荣浅让厉景呈将家里的佣人全部喊到厅内。
厉青云也没阻止,跟沈静曼等人坐在沙发前。
厉家的佣人里里外外很多,站满大半个厅,谁也不知道这位新少奶奶有何吩咐。
荣浅走过他们跟前,细细看着每张脸,“13号那天,你们应该都在这,上午九点到一点之间,自己在什么岗位应该都还记得吧?不记得的不要紧,周围的人可以帮忙回忆,见过什么人,有什么可疑的举动,这些我都要知道。”
巩卿目露森冷,她以为这样就能让那些佣人说了实话?
她们敢!
况且,这种事在厉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哪个佣人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得罪了巩家两姐妹,谁还敢在厉家混下去?
荣浅自顾往下说,“书兰小姐说,她的香袋做完后一直放在房间内,也就是说,要做手脚只能进她房门,待会,说了实话的重重有赏,死不承认的,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
她走到第一排为首的那个佣人跟前,“你跟我上楼,等我问完话,就轮到你,”荣浅指着第二个人,“依次排查,我就不信捉不出那个内鬼。”
厉景呈跟荣浅上楼,其余的人则留在厅内。
巩裕磕着瓜子,眼睛瞅向边上的姐姐,巩卿朝她做了个放心的眼色,这点小伎俩,还想翻天过海。
佣人进到卧室内,荣浅将丑话都说在前头,“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都有法子一一考证,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对你不利的话来,你不但在厉家待不下去,以后出去也别想再找好的差事做。”
“少奶奶,我当时在园子里浇水,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厉家的佣人分工分明,我基本是不会踏进大厅的,请您相信我。”
荣浅又问了些别的话,这才让她出去,“你先去楼梯口喊第二个人上来,然后去隔壁房间候着,不要下去。”
“是。”
佣人出去后,厉景呈揽过她肩头,“你何必花这个心思,害得自己操累。”
“谁想害我的宝宝,我终归要查个清楚的,你看妈那样子,有些事,顺其自然很不好,有些气焰越烧越烈,她们就会以为这样做是对的。”
“你难道相信书兰?”
“我不信,”荣浅目光赤诚,“她们中间,我谁也不信,所以才要盘问,我不能保证盛书兰就不会做那些事,你说呢?”
“是。”厉景呈答得干脆。
巩卿眼瞅着一个个佣人被叫上去,心里涌起不安来。
荣浅持续了半个小时多,有些累,厉景呈看着心疼,“别问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荣浅让她进来。
这名佣人比较脸熟,平日里都在厅内负责打扫,她走到荣浅跟前,“少奶奶。”
荣浅照例将那些前话告诉她,佣人压下目光,“我那天在擦拭花架,什么都没看见。”
“花架?也就是说,那地方离书兰小姐的房间不远,如果有什么人进去,你是能看见的是吗?”
佣人面色掩不住焦急,“我真没看见。”
“我只是说这个距离来讲,很近,你抬抬头就能看到她的房门口,对吗?”
她不得已,只得开口,“是。”
“当时跟你在附近一起干活的还有谁?”
“李芳。”
“她在做什么?”
“老爷镌刻的作品时不时要保养,这些都是李芳做的。”
“也就是说,那天如果真有人进了书兰小姐的房门,你们都能看见。”
佣人斟酌再三,尽量不引火上身,“是。”
“那好,待会我让李芳上来,她倘若说了实话,而这其中包含你隐瞒的一些事,厉家是不能留你了。”
“少奶奶,我……”佣人手足无措,荣浅径自开口,“这么多人都被喊上楼,即便你说了,二妈小妈也不知道是你,你不用害怕。”
“少奶奶,原来你都知道?”
荣浅做出豁然的样儿,“那是当然,我只是试试你们,谁对厉家是忠心的。”
佣人一听,赶紧松了口,“那天,二姨娘确实进了书兰小姐的房间,她握着手掌,我和李芳都看见了,我们还说,她肯定又想害书兰小姐了,但在这个家里,我们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二姨娘三姨娘,书兰小姐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只是我没想到,二姨娘想害得是您。”
荣浅问了一些细节,然后让她出去。
楼下的佣人逐一被喊上楼,总算轮到那个叫李芳。
但她嘴巴却比较硬,任荣浅怎么吓唬都说没看见。
厉景呈和荣浅下楼时,那些佣人也都重新回到厅内,按着原先的位子站好。
巩裕放下手里瓜子,“青天大老爷,都问好了?”
“问好了。”
“有结果了?”
荣浅坐进沙发内,“有了。”
沈静曼急忙问道,“是谁?”
“是二妈。”
巩卿心一虚,但立即绝地反击,“荣浅,你这大话说得,有谁信你?”
“二妈,那天,有人亲眼看到你走进书兰的房间,手里还握了把她晒在院子里的夜来香,厉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你要干坏事的时候,最好避避嫌。”
“谁?哪个人说的?”
“就是,”巩裕出来帮忙,“空口说白话,还不是你说谁就是谁?”
荣浅站起身,她来到厅内,说了实话的那名佣人双腿打颤,脸色煞白,荣浅越过她走到李芳跟前,李芳面不改色,她并未说漏嘴过。
没成想,荣浅却往她肩头一拍,“做得很好,我会奖赏你的。”荣浅几步回到沙发前,“当时,李芳亲眼看到二妈进去,这个人证够不够?”
巩卿面目露出狰狞,右手指向李芳,“是你看见的?!”
李芳吓得不轻,冲出人群后啪地跪倒在众人跟前,“二姨娘,我哪里敢啊,我哪次不是护着您啊?方才少奶奶威逼利诱,我也没敢说……”
她忽然噤声,坐在厉青云身侧的沈静曼总算在这刻露出笑来。
巩卿咬紧牙关,巩裕跟着起身,“误会,肯定是误会。”
厉景呈拉住荣浅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二妈,你自己膝下并无孩子,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会说什么都没用了,巩卿快步走到厉青云身侧,拉住他的手臂,“老爷,你肯定不会相信她们说的话。”
“老爷,”沈静曼在旁提醒,“荣浅肚里怀的,可是我们厉家的长孙啊。”
厉青云脸色变了变,豁然站起身,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巩卿脸上,“再敢兴风作浪,我扒了你的皮!”
巴掌声响彻客厅内,巩裕吓得躲在边上更不敢上前劝,厉青云挥手离开,沈静曼再也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
痛快,真是痛快啊。
巩卿难以置信捂住自己的脸,立在那一动不动。
哪怕她不能生养,可这二十几年来,厉青云也从来没对她动一下手。
“把李芳轰出去,该结的工资给她,今后哪家敢用她,就是跟我们厉家过不去。”沈静曼伸手拍了拍盛书兰的手背,“书兰,你要好好谢谢荣浅。”
“浅浅,谢谢你。”
巩裕起身走到巩卿边上,“姐。”
沈静曼重新审视着对面的荣浅,她尽管年轻,但主意多,胆子也比书兰大,假以时日,想必能坐好当家主母的位子。
盛书兰垂下脑袋,荣浅越是光芒四射,她却越感觉到自卑。
她被人陷害了,没想到却还要靠荣浅才能翻身,怪不得厉景呈说她懦弱,盛书兰越想越难受,连头都抬不起。
“姐,我们回房。”
巩裕面色阴郁,毕竟巩卿做的所有一切也都是为自己。
厉景呈抬首,目光犀冷,“这样肮脏的心,就不怕有一天腐烂掉吗?”
巩卿没有回嘴,只是看向了荣浅,眼里的恨意令她全身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