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北风过后,草原上的色彩就变了模样。枯黄,随着日升日落,一天天地由北向南逼近,翠绿的草原被染成墨绿,而后留下一片逐渐漫延着的枯黄。
“呦——喝——!”骑在马上的呼勒,看着身后的草场,鞭子一扬,催促着身前的牛羊往前赶路。每年这时候,他都必须顺着斜寸岭,从北往南迁移,一直到斜堆的冬季牧场。在那里,他的牛羊还能再吃上一个月的草,而后便只能靠着山岭,度过令人难熬的四个多月冬季。
今年的气候有些奇怪。北方的夏季牧场草木极为旺盛,让呼勒家的牛羊增长了近三成。然而,呼勒却知道,这个冬天,多出的这一百多头小羊,他却根本没法把它们养大。
南边的冬季牧场可不只是呼勒他们一家的,而是属于整个吉利吉思部。如果所有的部族在这个夏季牛羊都增长三成,整个冬季牧场就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牛羊。
这反而可能是个灾难。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拖慢南迁的速度,在路上让这些牛羊吃得更饱些。而后尽可能快的把多余的牛羊卖出去,否则雪一下,就得把多余的牛羊宰杀扔掉。
前方湛蓝色天空下,一柱炊烟弯弯曲曲地升起。
呼勒放缓马步,望空甩出一朵鞭花,嘴里吼出更加幽长的呼喝:“呦——呦——喝——勒——”
不久,身后便出现了一辆牛拉着勒勒车,车上堆满了杂物,上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子,车后,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骑马相随。
在阳光微斜时,呼勒终于赶着他们家的牛羊,带着婆娘与一双儿女,到了他们部落的这个冬季宿营地。
宿营地分布在斜寸岭的东侧,靠着山岭背风的地方,早已被先来的牧民占据。呼勒只能在外围匆匆地扎好帐篷,而后不顾婆娘愤怒的吼叫,骑上马往帐篷最集中的地方冲去。
每年这时,那里都会有一个临时的集市,所有准备过冬的牧民,都会在这里与往来的胡商交换一些过冬时需要的物资。
呼勒一边打马飞奔,一边不停地跟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人打招呼。有他的堂兄阿斯根,去年他们家的牛羊就比自己多,今年不知道会增加到什么程度;还有他的安达格根,站在他身边的婆娘,似乎更加水灵了,这让呼勒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
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是特木尔,呼勒一眼瞟去,他的帐篷里竟然有三四个女子。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临时的集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基本都是胡商,摆出的货物乱七八糟。有零零碎碎的丝绸,有银壶与木碗,有铜盆与铁锅,有马鞍与缰绳,还有各种衣袍饰品。
衣袍饰品呼勒是坚决不会要的,自己的婆娘再怎么打扮都没有效果,女儿还小,也没到需要打扮的年龄。
丝绸却是必须得要一些,族长已经发出了征兵令,最迟明年开春之后就得出征。好的铠甲呼勒根本不敢指望,只能多备些丝绸,垫在皮甲之后,身子中箭时便能把伤势降到最低程度。
马鞍、缰辔、马镫,其实都应该换了,但是呼勒很悲哀地发现,今年羊的价格果然跌得很惨。即使他把今年所有增加出来的的羊都卖掉,也不够给自己的马增添一套全新的配具。
最多人围着的一个摊主,竟然是个汉人,这有些稀奇。呼勒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跑这么老远来做生意的汉人。据他所知,汉人都喜欢在城镇中开店,受不得风吹雨淋。以他们瘦弱的身子骨,进了草原,会被野狼轻松撕碎。
摆摊的是一个方脸短须、年近四十的汉人。那汉人看着身子不算厚实,但音色洪亮,操持一口不太利索的蒙古语。三四个随从之中,有女真人也有高丽人。
与其他摊位上的杂乱不同,这几人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的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摆放货物的木架。木架上的货物其实并不多,算下来只有三种。
一种是陶质器皿,有碗、盆、杯、勺。呼勒摇了摇头,这些东西看着好看,其实不耐用,一摔就坏。
第二种是铁器农具,有锄、锹、剪及一些小把刀。只是看不到好的弯刀,当然呼勒原本也不指望在这种摊上看到一些好兵器,好的兵器肯定是得让族中头人先挑选,而且即使有好的弯刀,呼勒也不一定买得起。
腰间的这把刀已经用了十年的刀子,磨一磨应该还是可以用的。
第三种是盐,摆在货架上,白花花的一堆,让呼勒眼睛一亮!
“这盐什么价格?一只羊羔,能换多少盐?”呼勒急急地问道。
“十只大羊,或二十只羊羔一斤盐。”一个随从很温和地答道。
“怎么这么贵?去年五只大羊就能换一斤盐!”
“这位大哥,不是盐贵了,而是羊便宜了。如果是马的话,一匹好马便可换两斤盐。”
呼勒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下,好像是这样的。今年羊多了,自然就便宜。只是跌得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家里总共就三匹马,自己开春后出征得带上两匹,留一匹小马给儿子,肯定是不能拿来换盐。
“牛呢?”呼勒顺口问道。
“牛与马同价。如果有牛角、牛皮、牛筋,也是可以的。”
呼勒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他自己都不够用,也就是随便问问而矣。
他的目光在木架上来往扫视,突然有一丝酒香漂来,顺着自己的鼻尖,呼勒在木架后面看到了数个半个高的木桶。
呼勒的身子打着轻轻的摆子,指着木桶问道:“你们后面,那个木桶里面的,是酒吗?什么酒?”
“是的,那是南京府新产出的酒。”
“石忽酒?”一提起这酒的名字,呼勒便觉得两颊生津,唇角却在发干。自从去年尝了一点点南京府产的这种酒后,呼勒便觉得全蒙古的马奶酒简直就跟马尿一般。
但他现在依然还是只能喝这些如同马尿一般的东西,石忽酒实在太贵了,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人喝得起的。想起那些王爷与部族长老们,天天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喝那种美酒,呼勒心里突然生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不是石忽酒,是南京府所产马奶酒。”那个随从指着木桶上的一个标志说道。
这个刻在木桶上的标志有些奇怪,这是一个人首马身的画像,马身后蹄踩实在地,前蹄高高抬起。人首左手指月,右手执一短矛,对着左手指出的天空正欲挥掷而出。
“马奶酒啊,我们自己都有,你运来干嘛?”边上有人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