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亦晨面对大头闯子时,嘴上特别硬气,心里其实是有点慌的。
因此看到黑子带着小弟来撑场面,那叫一个热情。
“黑子,够意思!今天的事儿不管处理得怎么样,明天我安排,咱们好好喝一顿!”
“吕少,您发话就行,客气都省省!”
“得,靠您嘞!”
带着一行人往回走,吕亦晨心里仍旧不托底,很想叮嘱一句:“待会都别吭声,我来处理。我骂谁,你们才能跟着骂。我憋着,你们别『乱』动!”
但是左思右想,好像太示弱,太丢份儿,就憋住没说。
没多久,抓着『乱』七八糟的缴费单子,以及六个螃蟹似的小弟,回到手术室门前走廊。
刚才好凶的那位护士大姐,正在和汪言聊天,笑咪咪的特别和善。
“底下是草坪嘛,问题不大,四五处骨折骨裂,脸上两处擦伤,看着吓人,其实没有生命危险……”
“脸上的擦伤严重么?”汪言心里一动。
“不严重。”护士大姐摇摇头,口风一转,“不过肯定会留疤。”
“那就好。”
富贵哥很满意。
护士大姐显然是误会了,叮嘱道:“不严重也不要大意,以后要注意他的情绪,多帮忙排解,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我的坎。
不跳,真就过不去。
汪言浅浅的笑,眼睛里似有火花。
然后微微侧头,扫一眼正气势汹汹走来的吕亦晨。
吕亦晨抿着嘴冷着脸,把收据小票什么的递给护士大姐。
“好好等着,不要闹事!”
护士大姐翻着白眼呵斥一声,转身回到手术室。
外人一撤,走廊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对面七个人,汪言就自己,却一点都不虚。
自顾自的坐下,看一眼吕亦晨,指指对面的椅子。
“吕少?坐。”
说话间,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重新翘起二郎腿,一派从容。
并非是盲目自信。
黄旭的原话是:“丫就是一个家里在北七家卖建材的土鳖。”
汪言刚才查了一下北七家建材市场,心里已然有底。
土鳖不至于,但是实力嘛……就那么回事吧。
一对七的汪言淡然恬静,七对一的吕亦晨,心里却有些发紧。
杠上陈宇航,吕大少不怕。
彼此知根知底,我知道你的深浅,你知道我的长短。
哪怕打到头破血流都没事,因为双方都清楚,事情闹不大,底线明明白白的在那搁着。
最多就挨顿打呗?
再说又未必会输。
然而,杠上一个一言不合就『逼』人跳楼的主,吕亦晨就没法那么淡定了。
帝都富二代吹起来多牛多牛,认识谁谁谁,见过某某某,其实游戏的核心规则跟任何一个城市都相同——
第一,拿钱说话。
第二,命就一条。
世界始终是那个世界,过度神话或者过度贬低某个城市、某个群体,都不可取。
吕亦晨在帝都土生土长23年,深知本地人难缠但只是恶心人,外地人好打交道但是不守规矩。
谁可怕?
未知最可怕。
吕亦晨现在是既不知道汪言有多少钱,又没法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那么凶,所以很麻。
然而不管怎么紧怎么麻,早晚都得面对,没得躲。
吕少只好撑着架子,大马金刀的往长椅上一坐。
面对面坐好,两个人才第一次真正打上交道。
吕亦晨是个有点小帅、看起来又有点小阴的人,眼睛不大,总是眯着,藏在黑框眼镜后面,转得很快。
“汪少是吧?您够狂!拿钱把我兄弟砸下楼,现在小可就在你身后的手术室里躺着!医『药』费您给了,事儿,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个说法?”
上来就先发制人,语气很激烈。
如果面前有张桌子,估计吕亦晨已经拍上去了。
就是这么猛!
其实吕大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退步的,但是,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投降,丢不起那人。
爷们行走江湖,不就是活一张脸皮么?
谈判摆事儿嘛,得先把架子支起来。
然后,一条一条的拉事实、列道理,叫板拔份儿。
最后,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吕亦晨觉得自己的应对没『毛』病,很帅,很有范儿。
结果……
富贵哥上来就踹架子。
“对,我就是有钱。你有意见?”
那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把吕亦晨和黑子一伙全弄懵了。
哥们,我现在挥挥手,你就会被锤成饺子馅!
吕亦晨阴沉沉问:“汪少,您是不是把帝都当成您家了?在我们这儿,您那点儿玩意排不上号!”
帝都方言里,“您”在很多语境中,并不表示尊敬,反而是阴阳怪气损人的标志。
汪言听得懂,但并不动气。
“我需要排得上号么?只要比你多,能把你踩死,就足够了。”
简简单单的事实陈述,配上一个哑然失笑的表情,差点把吕亦晨气出内伤。
“哟,真特么有意思!得嘞,您说说,您打算怎么把我踩死?”
“呵呵。”
汪言笑得轻松而又轻蔑,摇摇头,站起身,平整一下衣服上的褶角,转身欲行。
“和你聊天真是浪费时间。既然你好奇,那就等着看罢。”
汪言之所以坐下来与吕亦晨谈,核心原因是想亲自观察一下对方。
『性』格、为人、水平、行事风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现在结论已出,确实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吕亦晨被汪言的作态弄得心里直打鼓,表面上仍旧绷得住,其实慌得一批。
后来的黑子却不清楚汪言的“凶威”,心想:爷带着5个小弟来给吕少撑场子,能让你丫一个小白脸这么跳?
“草!你特么跟谁俩蹬鼻子上脸呢?!”
怒骂一句,拦在汪言面前。
5个小弟齐刷刷的顶上来,叉腰的、吊膀子的、捏拳头的、『插』裤兜的,一个个吊儿郎当,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汪言。
吕亦晨心一横,冷笑道:“汪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摆摆手,今儿您就得撂在这儿!”
直到此刻,吕亦晨仍旧打着吓唬住汪言,然后握手言和的主意。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利益攸关,哪来的那么多死仇?!
事后摆桌酒呗!
不就是面子上那点事儿么?
吕亦晨的想法不能说有错,但倒霉的是……碰到了汪言。
不按牌理出牌、浪起来没个边儿的大挂b,神豪汪。
“然后呢?”
汪大少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得有点『迷』糊。
“什么然后?”
吕亦晨的疑『惑』脱口而出。
汪言没回答,摇摇头,扔下两个字:“幼稚。”
那种不屑,刺得吕亦晨浑身发抖。
然而更刺痛的事,发生在后面。
汪言回头深深凝视吕亦晨一眼,平静的问:“动手?今天我肯定死不了,我很确定。明天你会不会死,你心里真的有数么?”
草!
愤怒之余,吕亦晨不得不想到被吓『尿』的小二,以及自己从四楼跳下去的朱季轲。
坦白说,心里确实是怕的。
之前以为是闯子大头他们大惊小怪,现在真正面对汪言,吕亦晨终于体会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妈的!
你丫平时净和什么人谈判讲数啊?!
有必要一言不合就玩命么?
外地土鳖就是不懂规矩!
正愤愤着惴惴着,汪言只用三句话,瞬间就撕碎吕亦晨撑出来的所有强硬。
“想替人出头装大,又没有豁出去的决心和勇气,你觉得自己前呼后拥纵横江湖威风凛凛,其实只是在泥塘里和『尿』玩泥巴。”
“你以为你是在处理问题?不,你是在制造新的问题。”
“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啪!啪!啪!
正反正三记大嘴巴子抽下来,吕亦晨真的是,脸颊火辣辣的疼。
又疼又怒又怕。
心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所措,怎么回应都想不出来。
张张嘴,想反驳,想骂娘,甚至想豁出去叫黑子给丫一点教训,但是喉咙里像是灌了铅般的沉。
吕亦晨比陈宇航强的地方就在于,遇事会多想一些。
或者不叫思虑周全,叫优柔寡断。
反正,冲动的时候少。
嘴唇上下翕动着,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来什么。
汪言凝视对方片刻,确定一切都如所料,愉快轻笑。
再回头,笑容敛去,表情陡然变得沉凝。
按住黑子的胸口,用力推向一旁,轻声低喝。
“让开!”
黑子虽然壮实,却无法抗拒汪言79点的力量,当即就被推开,撞到墙上。
“草!”
黑子破口大骂的同时,5个小弟亦有些情绪激动、张牙舞爪。
汪言冷笑着扫一眼『色』厉内荏的混混们,大步向前走去。
“谁敢动,我灭你全家!”
语句简短,声音亦不大,但是刚才那一幕仍旧历历在目,正主吕大少直到现在都不敢言语,那是何等的威势?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含而不『露』的敲打你们听不懂,那我就直白嚣张的威胁!
杀手汪的气场本就强悍,被仍旧懵着的吕大少一衬托,显得更加深不可测,几个小混混目光不善的瞪着眼睛,嘴里不晓得在嘀咕什么,但是真的没人敢动。
金主不吭声,大哥不发话,谁上谁傻。
大家都看着黑子,踯躅不定。
如果一切都按照正常情况发展,汪言可以轻松脱身,潇洒离去。
然而一行人过来之前,吕亦晨左思右想,为了不折面子,终于还是没有叮嘱黑子。
“待会都别吭声,我来处理。我骂谁,你们才能跟着骂。我憋着,你们别『乱』动!”
就缺这么一句叮嘱,就是和的区别。
结果黑子被小弟们盯着看,脑子一热,回头望向吕亦晨。
吕少,干不?!
吕亦晨见汪言终于离开,不管以后怎么着,反正现在心里是轻松不少。
跟黑子对视一眼,满意的微微点头。
黑子,你没『乱』动是对的,忍得好!
黑子原本很是心虚,此刻终于找到主心骨了。
吕少都点头了,干他娘的!
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弟,几大步冲到汪言身后,伸手抓住汪言肩膀就要往后拉。
怒归怒,黑子仍旧留着分寸,只想把汪言留下来,没真敢下死手。
换成往常,基本上就是一拳直奔后脑勺的节奏。
但是不管程度如何,总归是动手了,其余小弟立即有点跃跃欲试。
管你多牛比,老大喊动手,我们就圈踢!
汪言听到风声,立即便做好准备。
偏头用眼角余光一瞄,瞄到一只手。
如果学的是跆拳道,此刻应该矮身急蹿,然后返身一脚回旋踢。
如果学的是泰拳,此刻应该旋身横肘,一肘子抡掉沙雕满口大牙。
可惜学的是格雷西柔术,那就这样吧……
彷佛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本能,汪言右手扣住黑子手背发力一拧,同时转身一脚踹在对方膝盖弯,只听“噗通”一声,黑子就倒背着右手,跪在地上。
“啊啊啊……疼!”
黑子大声惨嚎,却被汪言死死踩着左膝盖弯,膝肘顶背,反锁着右手,一时间动弹不得。
“草!放开黑哥!”
“麻痹的,干丫的!”
黑子的小弟们嗷嗷叫唤着,就要冲上来开片。
吕亦晨目瞪口呆。
黑子我草里大爷!
神豪汪则紧皱眉头。
打群架?!
能不能别这么b?!
呃,其实主要是锁男技能打起来太丑,如果是泰拳或者太极,富贵哥其实还是很愿意秀一下的……
但是木得办法,此情此景,仍旧要靠柔术渡劫。
不然,怕是会跟一群混混换个两败俱伤。
此刻,黑子正好面向小弟们跪着,汪言站在黑子背后。
电光火石间,杀手汪心念一转,突然用双手一上一下锁住黑子的脑袋,脸上绽放出一抹充满杀机的邪笑。
小弟们不由自主的一愣。
甚至黑子本人都一愣。
一只手托着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反手按着我的头顶,好熟悉的姿势……
哪部电影里出现过?
好多电影里都出现过。
动作片必备,酷炫必杀排名前三之——断颈错骨杀!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汪言的双手才到位置,笑容才刚刚流『露』出来,双手立即就是反向一掰!
寸劲发动。
哢嚓!
一声清脆的骨节爆响之后,全场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汪言环视走廊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发抖,瑟瑟如鸡。
锋芒至此,无人敢攫。
吕亦晨瞪圆眼睛,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呵呵呵”的嘶音,惊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汪言按着黑子的脑袋,轻轻往旁边一推,抬头望向吕亦晨。
那双眼睛,安静、清冷、又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明明跟之前一模一样,但是,吕亦晨却坚信,那里面有一个恶魔在仰天大笑!
大大大哥,你还还还真特么是个杀手啊啊啊?!
汪言伸出食指,轻点两下吕亦晨,语气轻轻淡淡。
“到你了。”
言罢,跨过黑子,意态悠闲的走来。
吕大少陡觉腿根一热,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滴答,滴答……
『尿』『骚』味儿传出之后,杀手汪眉头一皱,停住脚步。
吕亦晨从未有那一天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的『尿』黄症,味道重,有时候是有好处的!
正庆幸着,突然瞪大眼睛,看着黑子的尸体,表情越来越惊恐,瞳孔越放越大。
nibi!
你咋能动?!
黑子摇摇头,『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吓傻一片人。
杀手汪笑笑,眼睛看都不看,随意至极的一脚踹在黑子胸口,轻声呵斥:“滚!”
“是、是!马上马上!”
黑子连滚带爬的『摸』到墙根,靠着墙就开始喘粗气,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汗透全身。
吕亦晨紧紧抓着自己的大腿,疼得要命,但是仍旧懵得不能思考。
就像是……合眼前明明开着法拉利,醒来却发现人在坦克里。
那是何等的卧槽?!
汪言就站在原地,一堆小混混的中间,笑意盎然的问:“亦晨啊,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亲自动手杀人吧?”
言罢,甚至又回头看一眼黑子,温声安慰:“别怕,开玩笑的。”
黑子又打个哆嗦,眼神惊恐如雉。
同样的问题,汪言问过朱季轲。
第二次问,效果更胜初时。
尤其是仍旧在瑟瑟发抖的黑子,是一切最好的注解。
那一刻,在那股沛莫能挡的巨力传来时,黑子是真的感受到了死亡降临的阴影。
没挂,是因为那个木得感情的杀手留了力,让断颈变成一次正骨马杀鸡。
而不是不能。
吕亦晨和小弟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汪言耍了。
一个个怒焰冲天。
此时的汪大少,就在五个小弟正中央,轻松闲适的静立。
看似一点防备都没有,浑身都是破绽。
背后的人,随便谁上去一下子,都可以将之按倒,然后大家一拥而上,锤个舒服。
然而,没人敢动。
之前那句“灭你全家”的威胁,在汪大少展『露』出杀手本质以后,终于不再是一句虚妄轻浮的笑话。
怒火之下,尽是恐惧。
吕亦晨整个人都虚无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尿』得有什么价值?!
汪言我草nibi!
呜呜呜……
吕亦晨是真的想哭,恐惧、愤怒、委屈、羞臊,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是此生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教父汪突然摇摇头,再次转身。
“你是真的差劲,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等着罢,会有人来找你谈的。”
一瞬间,吕亦晨的全部求生欲都被彻底激活,再不考虑什么狗屁面子的问题。
“汪少汪少,我能谈,我能谈!真的,您想谈什么都可以!”
连滚带爬的冲过去,仰起笑脸,讨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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