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玉怏怏不乐地坐在窗前。
大黑马踢死了一名士卒,事后追查,发现大黑马的马鞍里有一根绣花针,上面还连着丝线,或许是哪位绣娘忘记了取下。绣花针扎进了马背,难怪大黑马突然发狂!
就算如此,石小玉这个负责马厩的牧马尉也脱不了干系!
吴扬罚了她半年的俸禄和二十军棍。
俸禄什么的石小玉倒不是太在乎,她相信吴扬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二十军棍让她羞恼得无地自容。
按照军中规矩,凡是被罚受军棍的,行刑时犯事的士卒都要褪去裤子,光着屁股领刑。既是一种羞辱,也是一种保护,衣裤与肌肤粘在一起,一撕就会带走大片的皮肉,更不利于伤势的愈合。
石小玉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儿家,虽说二十军棍最终没有打在她身上,她仍然觉得不自在。她心里气恼吴扬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这几日总躲在楼里不肯外出。
苏红带着妹妹苏小妹进了小楼,两姊妹打来清水开始擦洗屋内的家具和地板。
“大人这几日总不外出,可急坏了长吉大人,一天好几趟地派人来问大人是否安好。我听说要不是孙大夫按着,他昨日就要带着伤来看您!四十军棍啊,啧啧,听木南说打得可惨了,趴在榻上动都动不了,自己伤成那样还记挂着大人您,营里的大娘婶婶都说长吉大人对大人您真是一片赤诚……大人,您真不去看看长吉大人?他的伤可都是为您……”
“住口!不许胡说!”
石小玉神思恍惚,等听清苏红的话立刻呵斥她住口,见苏红低着头不敢做声,一旁正在擦桌子的苏小妹吓得往姐姐身边藏,石小玉叹了口气。
“我跟长吉大哥没有什么的,我一向都拿他当哥哥,他也将我当做妹妹罢了,以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
苏红低声应了,停了一会儿又问道:“大人可是心里有人了?营里的人都看得出,长吉大人对您可不是兄妹之情啊!”
石小玉正是为这个烦恼,她烦躁地说道:“谁知道他一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跟他……怎么可能?”
长吉对她的好,石小玉不是不知道,但是一直以来她都以长吉是受吴扬所托来照顾自己为由,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自己的好。
长吉在所有人面前替她翻倍担下军棍,既捅破了两人间那层窗户纸,也揭开了她蒙蔽自己的遮羞布!
“小妹,这里不用你了,你出门找石头他们玩吧,待会儿姐姐来找你!”
支走了妹妹,苏红轻声问道:“大人心里那人莫非是将主?可我隐约听说将主的婚事将来是要皇上替他做主的,将主恐怕也得听从皇帝老爷的安排!”
苏红已经十四岁,在大宋已经是女子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母亲过世早,父亲又瘸了一条腿,在工匠营里跟着大娘婶婶们做事,这样的闲话不知听了多少回,她并不觉得谈论这样的话题有何不妥,她觉得女子就该及早为亲事打算。
“可,可陛下说过他可以择选自己喜欢的女子,陛下做主赐婚……”
石小玉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
苏红想安慰她,可她毕竟年纪小,又涉及皇帝、将主这样的人物,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楼里只剩下石小玉细细的啜泣声,这一刻她恍然明白,一直以来她以为跟吴扬的种种可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如果吴扬真的对她有情,又怎会事事都托付给长吉,从不单独与她照面?
木南在大门口探出脑袋:“大人,石老大人到了,还送来了一千匹战马,将主请您去大帐相见!”
飞龙卫的中军大帐内气氛热络,大宋牧马监监丞石南亭亲自护送一千匹军马到海州,又是将主的老朋友,牧马尉石小玉的亲爷爷,有一个算一个,飞龙卫够得着到中军帐的都来了。
“小老儿真是佩服,短短不足两月,飞龙卫的军营已经这般规模,将军真是好手段好魄力!”
“石老亲自送这批军马过来,足感盛情。这些日子石老在潮州可还习惯?令孙女已差人去请,很快就到了!”
“牧马监重设不久,这些马匹都是从各地抽调来的,小老儿调教了许久,怕它们水土不服,亲自跑这一趟才算放心!”
吴扬身为将门子弟,自然知道大宋的牧马监裁撤多年,如今重设不过数月,马匹数量想必有限。送到飞龙卫这两批一千五百匹军马,个个身高腿长,毛色油亮,想必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凑齐,这中间石南亭必然出了大力气。
言谈间他一口一个石老,给足了尊重,底下的将领纷纷凑趣,可谓相谈甚欢。
换了两遍茶,石小玉在大帐外报名请见,她到卫里先去办理军马交接手续,每一匹军马都认真点检,丝毫不敢错漏。
石小玉自小跟着爷爷在金国的各大马场巡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疏忽大意。
“禀告将主,牧马监送来的第二批一千匹军马已经点验完毕,收归军中,属下已命人好生饲喂。牧马监的几位大人车马劳顿,稍事休整后再来拜见将主!”
“牧马尉安排得极为妥当。公事已毕,牧马尉还是与监丞叙叙祖孙之情吧,石老已经等不及了!”
石南亭看着孙女身着官服,一板一眼将公事处理得极为妥当,心中百感交集。
石家祖孙向吴扬告了声罪,退出中军大帐,石小玉带着爷爷过桥向自己居住的小楼走去,一路上碰见的人纷纷向石小玉行礼招呼,石小玉也一一回应。
“牧马尉好!”
“小石大人好!”
石南亭老泪纵横,牧马尉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是大宋官阶垫底的那一阶,可是一个女牧马尉,这在大宋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孙女有了这个官身,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又有吴大人罩着,哪怕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也能衣食无忧,安全无虞地在大宋活下去,比大多数女子都过得好!
“爷爷,你怎么哭了?可是这一路太过辛苦?还是你的腿伤发作了?快,快跟我去屋里歇着!”
“不不不,爷爷是太高兴了!我的小玉儿长大了,出息了!爷爷高兴,若是你爹娘知道肯定比我这个糟老头子更高兴!走吧,带爷爷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算起来我们祖孙分开有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你在这边习不习惯?”
见到石小玉居住的二层小楼,进门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花木扶疏,打理得极为整洁,石南亭暗暗点头,看来自己托付对人了。
在底楼石小玉日常起居会客的花厅坐下,石南亭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怎么听说大黑马踢死了人,吴大人罚你半年俸禄和二十军棍,你伤得重不重?”
石小玉当下将当日校场怎么点选,大黑马如何突然受惊发狂,将拦截的士卒踢死,又怎么带着马群肆意撒欢,命悬一线之时木南如何被吴扬救下,大黑马最后又怎么被穆远截停。
“都怪那个绣娘留下的绣花针,无缘无故士卒,孙女也因此受了牵连。若不是长吉替我挨军棍,爷爷,你今日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我,若是真要孙女脱衣受刑,我宁可不活!”
石南亭听石小玉说了这一通,也觉惊心,他摇头道:“不会的,即便行刑,吴大人也定有分寸!你这孩子,既是长吉替你受了四十军棍你怎不早说?快带爷爷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长吉那孩子对你真是没得说!”
石小玉嗔怪道:“爷爷,你尽会替别人说好话!”
察觉孙女语气中有不满和怨愤之意,石南亭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怪小吴大人要打你军棍,可你不想想,他身为将主要统领整个飞龙卫,凡事不讲军规怎么行?玉儿,你该知足。海州是你一心要跟来的,你身上这个牧马尉官职虽小,别说女子了,就是多少大宋男儿求也求不来的,吴大人替你在皇上面前求了这个职位,你当珍惜!你既然穿了这身官衣,自然也要受它上面的规矩约束!人不能只享受好处却不承担责任!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祖孙俩说了这许久的话,很快到了掌灯时分,吴扬身边的一个亲卫来请人:“石监丞、牧马尉,将主请二位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