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扬命人打扫宅院,将正房腾出来,他搬到了书房。
皇帝召新任的御前诸军统制和吴璘、吴拱叔侄回临安陛见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来的是父亲还是三哥?
虽说朝廷会给来临安陛见的大臣安排馆驿居住,他这个做儿子却不能因此将老父亲拒之门外。
不管来临安的是父亲还是三哥,必定都会带着一帮随扈,这样看来清凉山的宅子的确小了些。
钱塘门附近的新宅子他去看过,工程进度很快,主体建筑已经基本完工,但距离搬进去住人还需要时间。
这还多亏了石南亭祖孙,他腿伤还没好利索,日日坐着吴扬府上负责采买的马车到工地上帮忙,石小玉既负责照顾爷爷,也帮忙跑腿。
石南亭是管理过金国数十万马匹和马场的人,他与李府的管家配合着,将两府的工程进度加快了一倍不止。
吴扬光想着怎么安置父亲一行人,石南亭却比不习庶务的他见事明白,他向吴扬说道:“大人为何不向李提举借一个园子安置老大人一行?老大人若来临安,难免没有几个相好的大人,送点兴州的土仪也是人之常情。到时车马一大簇,别说咱们府里摆不下,都来这清凉山也太招眼了不是?”
这些时日石南亭祖孙将府里的人情往来打点得十分妥帖,他的话吴扬是信服的,他当即说道:“府里的正房还是腾出来,我现在就去找李南风商量借园子。”
李南风最近算得上春风得意。
从东海回来后,他头上那个权提举皇城司的“权”字去掉了,成了榜上钉钉的皇城司提举,皇后奶奶对他赞不绝口,称赞他“忠肝义胆,有勇有谋”。
老爹不消说,整天合不拢嘴,就连家里的母老虎都温柔了许多,同意他将小桃红纳进府里,他只觉得如今事事顺遂,心满意足。
听吴扬说要借园子,李南风撇嘴道:“借啥啊,现成的买一个多好!不是哥哥我小气,我府里在城外的确有个园子,不凑巧,前些日子家父惹怒了家母,被撵出府,正跟他一帮清客朋友在城外的园子里逍遥快活,哥哥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
吴扬道:“说得轻巧,这个时候上哪里去买现成的园子?”
李南风冷嗤道:“亏你还让人盯着高全,他着急要将天全山庄出手,你不知道?你买过手找人彻底打扫一通,再将家具全换了,不但伯父来有个落脚之处,就是你留着,有庄子有地,家里日后再添些人口也容得下!”
高全要卖山庄,吴扬自然知道,可他压根也没往这方面想,听李南风一说他立刻想到这是个名正言顺搜查天全山庄的好机会。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麻烦你府里的管家找个人出面帮我买下来。”
李南风立刻命人将管家找来:“你找个稳妥的人去办,不可让人联想到皇城司,联想到吴大人身上!”
等管家离开,李南风问道:“我听说你去见了官家,打算去收拾那班海贼。皇城司多好啊,身在临安,又体面又清闲,行动都跟天子在一处!莫非,你是嫌哥哥做了这个皇城司提举,心中不舒服?得,哥哥现在就进宫,请官家让你来做这个提举,我还当我的上五指副指挥使!”
吴扬皱眉道:“瞎说什么呢!我总得替底下人考虑一下不是?再说,我出自兴州吴家,领兵打仗本来就是我的本分!”
李南风道:“你就算想领兵,请官家在禁军当中给你抽调一队精兵听你号令就是了,何必去跟那些肮脏的海贼打交道,我可听说这些人在大海上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不是好相与的!
你说说你,堂堂一个衙内,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跟这些烂泥一样的人混在一处做甚?没得辱没了身份!”
吴扬笑了笑,这就是将门子弟和高门贵戚府里出来的公子哥儿的区别!
宅子的事情交给李南风吴扬很放心,他回了一趟皇城司,找来白羽询问高全的动向。
自从听说密谍司也在盯着高全,白羽起了争竞之心,他经常亲自带人去盯着高全。
吴扬问道:“高全最近可有异常?听说他正在加紧变卖资产,难道他嗅出了不对劲,要跑?”
白羽也正打算找个时间向吴扬禀报,立刻回答:“这孙子前几日在宫门外与一个小黄门见了一面,那个小黄门递给他一个东西,回来后这孙子就在加紧变卖资产。属下打听得明白,他是要拿银子在西湖上修一座‘沐恩亭’,说是感激陛下的天恩,让他们这些流离之人有了居所,享受了这二十多年的太平。听说他要集齐一万个人在亭子上签名,可不就是需要花银子嘛!”
白羽又道:“属下还打听到,当日与高全会面的小黄门是跟在宫里张去为张都知身边的。”
很明显,这是张都知给高全出的主意,让他狠狠地拍一下皇帝的马屁。
张都知不愧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这个马屁真的是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也难怪这几年张去为的风头盖过了王沐恩,更得皇帝宠信!
高全和张去为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没瞒过范曾的眼睛,这位密谍司的掌印人也为此苦恼,别说现在没有拿到高全是敌国细作的证据,这个节骨眼儿,谁敢与高全为难,多半等同于向皇帝为难!
上万个有名有姓的临安百姓集资合力修建“沐恩亭”,对于眼下的皇帝有多重要,只有范曾清楚。
临安城一些致仕高官,甚至是整个江南的一些大族,开始有计划地将家族往蜀中迁徙,目前虽然只是派遣族中子弟前往蜀中查探,还没到举族搬迁的地步,但已经说明位于大宋朝最顶层的人已经对朝廷、对皇帝、对大宋彻底失望,他们对大宋的未来不抱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明确了普安郡王皇嗣身份,晋封其为建王的原因。也是最近这两个月,皇帝接连任命御前诸军统制,急于招募人手去淮南屯田的原因!
朝廷和市井间隐隐传出让皇帝退位的风声,再不进行一些妥协和改变,赵构很可能面临第二次被迫退位的危机,而这一次,接替他登上九五之位的不在是不足三岁的婴孩,而是一个正值盛年,被朝臣和百姓寄予厚望的皇子!
他将再无复位的可能!
谁能想到,皇帝看似高高在上,他的统治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从密谍司出来,吴扬立刻改道去御书房找王沐恩。
王沐恩侍立在御书房门外,老远见了他就眉开眼笑。
王沐恩迎上前几步:“官家正和宰执们商议高、雷二州的救灾事宜,不得空。小吴大人若没有十分紧要之事还是改日再来吧!”
“倒没甚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来给陛下请安,说几句闲话。”
王沐恩回头示意徒弟四喜好生当差,随着吴扬往外走了几步:“老奴还没有谢过小吴大人,那宅子老奴去看过了,喜欢的不得了,小吴大人对老奴实在是太好了,老奴,老奴,呜呜……”
王沐恩说着忍不住抹开了眼泪。
王沐恩一心侍奉皇帝,虽然是宫里数得着的大太监,又极得皇帝信任,但他不擅弄权,平日里除了四喜几个,并没有什么人到他跟前奉承,他明里暗里帮过的人不少,像吴扬这般知恩图报,一出手就是一座田庄的却一个也没有。
吴扬取笑道:“王大伴儿这是做甚?陛下见了以为我欺负您,还不得骂我几句,可不冤死我了!”
王沐恩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老奴老了,眼皮子浅。小吴大人是有什么话要老奴转达给陛下?”
吴扬道:“也没啥。临安城里有人要给陛下建一座万人联名的‘沐恩亭’,王大伴儿可听说了?”
“这事老奴知道,不仅老奴知道,陛下也知道。”
吴扬问:“那陛下可知牵头这位高全很可能是敌国的细作,临安的暴乱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王沐恩点头:“范掌印提醒过陛下,起初陛下也踌躇,是张去为向陛下打包票,说他用项上人头担保,高全绝不是别国安插的细作,临安城的暴乱跟他更没有半点相干,陛下这才罢了,没有继续追究。”
吴扬沉默了一下;“如果我说高全他就是金国派来的细作,临安城的暴乱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呢?”
王沐恩摇头道:“这话小吴大人快别再说了,陛下既然不追究那就是不追究!”
吴扬试探道:“‘沐恩亭’对陛下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我的小吴大人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听老奴的,这事你别管了。高全是细作也好,不是也罢,总之他是要去淮南屯田的,离开了临安,晾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吴扬偏偏不肯罢休:“一座亭子不过是死物,能比得上抓住潜伏多年的细作?能比得上抓住临安暴乱的罪魁祸首?我不信!”
王沐恩急得跺脚:“我的小吴大人哎,你怎么这么实诚!陛下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他咬牙低声道,“你想想,陛下春秋正盛,为何突然松口抬了普安郡王的身份?临安暴乱那夜,陛下明明知道会遭天下人诟病,还是不发一兵一卒,甚至让你单人独骑出宫平乱?
你莫怪陛下狠心,你是没经过战乱和兵变,那样的噩梦,谁都不会想经历第二次!”
最后,王沐恩几乎地恳求他:“你若是真心疼陛下,就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把亭子建好,别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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