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在世时常说:“人若看见天下,便会逐鹿天下,方才有得到天下之可能。女娃子啊,你不行,你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儿。你大哥也不行,你大哥只是个武夫,倘若只是做了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行,做一个守国的国公不行。你二哥早早的被我送去赵国,早就成了赵国人。这三个孩子,看来看去也只有你是最合适的,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若非如此,阿父将这秦公之位给你也是要得的。”
阿父说了许多,她如今都还记得。
她想,大哥、二哥真的适合秦公之位吗?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自己好,却没想过秦国百姓,若没有一个好君主,百姓日子会很难过的。
她曾在栎阳打马而过,百姓都会笑着和她打招呼。
她不想那些老秦人日子难过。
她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她只能呆坐着。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
秦严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回来,秦焱被迫无奈,只能自己做秦公,一点点的对秦国事务上手,一做便是几十年。方才逐渐绝了昔年的小女儿家情怀。
秦焱做秦公时,自知自己只有逞凶斗狠的本事,却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于是多有忍让,方才获得了秦国近几十年来的和平,如此才发展农业,休养生息,为秦国后来逐鹿天下一统六国打下了根基。
这本是后事,如何因为云归的话,让秦焱提前思考起来。
秦焱思考未果。
她一会儿想,自己是愿意当这个秦公的,假使退无可退的话;一会儿又想,如果哥哥回来了,将秦公之位给他们也未必不好。
云归不愿再等下去,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换回了秦焱的思绪。
秦焱道:“公主大义,焱不能及也。然而,焱心中有一问,还请公主解答。”
“请讲。”
“我秦国乃一介小国,群狼环伺,前途未卜。公主既然有如此大的野望,为何不嫁于当前六大强国国君?楚齐燕赵魏韩国,公主倘若得他们相助,必定能够早日达成所愿。”
“如此大的强国,我去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国君未必倾心于我,也未必愿意听从于我。唯独秦国,蛮荒之地,不毛之所,方才能大有作为。”云归垂目,清秀有余,貌美不足的脸上显示出了几分坚毅,“秦君,我还是那句话,既然你我目标都是让秦国强大,那么结盟又如何?还望秦君莫要疑心了。”
“是,公主有大才,是焱太过小心。焱向公主赔礼。”
“不必如此。”
“还请公主教我。”
“我刚才说的那法,你觉有问题。那么我再讲一法。”
“什么?”
云归慢条斯理道:“此法本来是刚才那一法的后续,可若单独拎出来,也是可以的。”
“公主请讲。”
“你二哥在赵国为质子,我这几日听闻,你二哥和赵国公子多有亲近。我要你现在去赵国冒充你二哥。”云归迟疑了一下,不,这太冒险了,她尚且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她道,“不,你派随从去,去了之后便道,你为秦国国公,却在迎娶我时,受到周天子羞辱。若赵国能够帮你,你便将秦国国剑献上,做他二十年属国,称臣纳贡,求得庇护。”
“不可,倘若我做下这种事,秦国国内必定不能服我,恐生事端,得不偿失。”
云归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她敲了敲桌子,道:“你既然不愿意,可你想没想过,可能你二哥早就已经答应了赵国的要求,方才能得到赵国庇护回秦国。”
“本公不信,倘若如此,我二哥又怎会失踪?”
“因为此条例触犯了他人利益。国与国之间,不论大国小国,只要有利益可图,翻脸无情难道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吗?”昔年做过皇帝的云归再了解不过了。
都是帝王,身处高位,便无物不可交换,即便自己心有不甘,也会被外物拖着拉拽着走向那一步。
做个黑心的皇帝,将心肝儿都腌黑了,背信弃义,阴谋算计,阳谋诡道,皆是会的。
只要能有利益,反复无常又如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谓政客,便是些寡鲜廉耻的东西。
而皇帝,统领政客,又怎会是好东西,若不是时时拿着“一言九鼎”的话搪塞着,不定皇帝会变成什么样。
正因为如此,皇帝处万人之上,却无可亲近之人。
所谓孤家寡人,不是平白叫的。
秦焱却白着脸,想着过去的事,昔年阿父也曾告诉她,他担忧二哥从小在他国为质子,心生怨恨,生出尖酸刻薄的性子来,只要为了自己,不惜出卖家国。
阿父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每年送来的书信中所记录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无一不在说明着这一点。
她咬着牙,白着脸道:“不论公主如说,此等法子恕本公不会答应,同样为一国之君主,凭何我秦国就得矮人一等,向他赵国俯首称臣。我秦国只有战死的男儿,没有低头的男儿。”
“那么,你现在就去求见我的父王,说为你求我为夫人,愿做周王室的马前奴,为周王室效力三十年,但凡周王室被他国欺压,你秦国必定会帮周王室。”
“那岂不是和全天下都对上了?不可。”
云归不疾不徐道:“秦公,这天底下只会有一个国家。和全天下对上,是迟早的事。如今周王室大权旁落,尚存两分颜面,诸强国虽不再对周王室朝贡纳奉,却也不会对周王室有所怠慢。你既然已打算娶我为夫人,便是绑在周王室上了,为此顺水推舟,又如何?那些强国到底也不会对秦国太过分。何况,秦国是弱国,必定不被其他国家所看重,不如其他小国般找个依靠,你秦国的老秦人又能活多久,秦国又能存在多久。迟早亡国,还不如依靠这婚事,为自己谋划一番。秦公,你为一国之君主,这婚姻大事是从来由不得自己的。”
说罢长篇大论,她喝了一口水。
这番话她说得入情入理,处处都是从秦国入手,为秦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