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所谓的倘若有后悔药就好了,其前提也不过是因为心境改变,才会觉得自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说到底,不过是事后诸葛亮。
老皇帝荒唐了一辈子,临老了,心底却清醒得很。
他吧嗒着嘴,招呼着云归坐过去,云归迟疑片刻,坐了过去。
他拉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玉玺在床底,给你了……春鹤是个好孩子,你娶了她吧。”
云归没有动。
蔡春鹤在一旁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话。
老皇帝也不勉强,嘴里只是念叨着:“你和他真像……木君……木君……”
呢喃着。
老头眼中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了。
他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冰冷的世界。
世界不冰冷,可这世上没有他在意的人,没有他想为此活下去的希望,便也就冰冷了。
蔡春鹤见他死了,这才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半晌不语。
云归陪着她。
日轮落下,光影暗淡,屋中只见得着个模糊人脸,并没有人进来点灯,整个屋子都静默得厉害。
蔡春鹤这才愣愣的开口:“请公子为他风光大葬吧……陛下他……奢侈了一辈子,临老了,也该奢侈的。”
云归本想答应的,却道:“他生来便为皇家子弟,奢侈了一辈子,你却没有想到有多少人为他这番奢侈付出了代价。有些人,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所有。”
“我知道的,我一切都知道的。”蔡春鹤静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些年我陪在他身边,看到很多,我知道他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罢了。”
她小声的叹了一口气,这才道:“公子大抵不知道,在没有遇见他之前,我恨不得杀死他,夜夜做梦,梦中都在想该怎么杀了他。可是这些年陪在他身边,我才明白,他也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人罢了,他什么都没有……有的,不过是这满屋子的金雕玉砌。”
云归近乎刻薄道:“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人连安安稳稳的活下去都做不到,他有这一屋子的金雕玉砌已经很好了。”
蔡春鹤并不与她争论,只道:“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服公子,所以我本就不是为了说服公子才说出这样的话,我是在同公子做交易,只要公子能为陛下风光大葬,只要我有,我都会给公子。”
云归看着她,不喜不怒:“你这意思是为了他愿意付出一切。”
“是。”
“包括你自己。”
“对。”
“哪怕我把你的赏给手下的军队也可以。”这话便很是险恶了。
赏给手下的军队。
赏下去的人哪儿还是个人,不过是个物件罢了。再好的人也会被摧残得不像样,能够活着出来都是天大的福气。
然而蔡春鹤却是不怕的:“只要公子能够信守诺言,让陛下风光下葬,想对妾作甚都自然是可以的。”
云归以为眼前的人是恨毒了老皇帝的。
倘若没有老皇帝的话,她会过着贫穷但幸福的一生,她的父母会在身边,她会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过着普通的一生,生儿育女,抚养下一代,生活虽累,好在无有大的波折,而不是年幼失怙,一路被他人利用,身不由己的陷在权力漩涡,挣脱不得。
云归怅然道:“值得吗?”
“从爹娘死后,我余生不过是在他人手中辗转,谁都不过是将我当成美丽的物件、手中的工具罢了,只有他认真的将我当成人。”
“在他心里,我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够了。”
蔡春鹤在黑暗里笑着。
云归看不清楚,但她想,蔡春鹤一定笑得很好看。
不论老皇帝如何,对蔡春鹤来说,是真的庇佑了她,给了她尊重与珍视,这便足够了。
至于因为老皇帝不务正事,导致当年大雪垮塌,百姓流离失所,蔡春鹤也是其中一味受害者,然而从她话的意思来看,这背后还隐藏着别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所以蔡春鹤才不恨老皇帝了吧。
然而,云归并不想问,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当事人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她向来记性不好的,猛然间却想起了一开始的剧情解说中,蔡春鹤最终结局是下落不明,或许便是因为这样——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再像老皇帝那般将她当作人去对待,余下人看着她,不过是将她当成美丽的物件,用来装饰自己实力的工具罢了。在这样的人生中不断浮沉打滚,再坚硬的心也会累,所以蔡春鹤才会选择离开。偏生这一生,她如无根的浮萍,如春天的野鹤,飘飘荡荡间,无所着落,于是索性跑遍了整个天下。
天下间都是蔡春鹤的妖姬传说,却无人肯可怜这个无家可归,无处落脚的女子,只将她当成茶余饭后纸间口头的风流逸事,待几个好事儿的文人出来,将她生平添油加醋做成野史话本,那妖姬的名头便真真在她身上摘不下去了。
可她何辜!
云归心软了软,点头道:“我应你。”
蔡春鹤闻言眼中亮了亮,是那般的欣喜快活,她起身,认认真真的叩了三拜:“多谢公子了。”
末了她说:“公子要妾作甚都可以。”
说话间,罗衫半解。
云归弯腰拉起她,为她整理好衣衫,诚恳教导道:“同人交易,不该一开始就将自己底牌交出。”
蔡春鹤却笑了起来:“我这么做,是因为知道公子是心善的人,定然不会置我于不顾。”
她那样狡黠又天真的笑着,美丽的面孔上充满了生机。
她不像是个遭遇了苦难的细作,倒真像是个被人养育得很好的骄矜的公主。
云归早已看淡生死红尘,蔡春鹤再好看也与她无关。
她平静道:“待老皇帝下葬后,我为你寻个宅子。你且放心,天下太平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诶?”
云归认真道:“你的身份如此,即便我如今放手,你仍然会落在别人手中。”
蔡春鹤闻言心中有些感动,除了老皇帝,再没有一个人这么真心诚意的为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