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浴室出来时,易燃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
他在阳光充裕的洛杉矶长大,打小身上的衣服就不会超过两件,并将秋裤视为折损他男性魅力的最大敌人。
哪怕在萧索的冬季,他也一身冷清单薄。
他参演的那档南韩恋爱真人秀,有一期女方要给他做辣炖鸡块,临时遣他去买辣酱。
零下3度的寒冬,这家伙穿着凉拖就出门了。
他这个恶习,连队友都看不下去,几次耐心劝说。
但数次阻止无果后,便也沦为了纵容,随他去了。
粉丝们看着心疼,李晓澄却觉得他这是在自我惩罚。
至于他在惩罚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易燃一点也不意外再出来时李晓澄仍在。
他知道她会留下,因为他们都有话要对彼此说。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奥赛罗”安静地趴在他怀里,“李尔王”站在他腿上,又圆又湿润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李晓澄。
“你的狗?”
李晓澄低头给“麦克白”顺毛,像是随口问道。
“四大悲剧”的归属权于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他只说:“我接生的。”
李晓澄心道:难怪它们跟他那么亲。
那之后,两人便没了话。
李晓澄环顾四周,发现这只是一间起居室。
房间的格局,与他叔叔的完全不同。
裴庆承的卧室,像五星级酒店的总套,可供他工作的区块颇多。
易燃的则布置地很舒适,不论是色调,还是家具装饰,都给人一种“松软”的感觉。
就像冬天推开的面包房,蓬松的碳水化合物融合糖分,刷上一层黄油,摆得满满当当。
隔着玻璃门也能闻到那股甜香。
李晓澄看着脚边,吊灯的光线落在繁复精美的地毯上,就像水分被吸收了一样,没有任何折射。
墙上竟还挂着几幅油画。
李晓澄不禁嗤笑,真是温馨到有点不适合他的人设。
看完房间,她又开始看人。
他真的太瘦了,比出道前更瘦。
他的尾指上不知为何带着一枚银戒,样子形容不出的古怪,可用来配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又恰如其分。
他的手,犹如他的第二张脸。
苍白,消瘦,错落有致。
优雅又颓废,厌世又孤高。
活像个终日沉迷在美酒聚会和女人中间的贵族,对谁都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和他叔叔长得都很好看,但一点也不像。
就算他们本质上并无不同,但在形态上也是迥异的。
如果裴庆承是水,那易燃就是冰。
李晓澄僵硬地陷在沙发里,见不着他的时候,恨不得天天扎他小人,可见着他了呢,却没料到只是两两相看的云淡风气。
真是讽刺啊,当初究竟是为了谁哭得死去活来呢?
似乎,也并非全是为了他。
她极度厌恶痛苦,但对引起痛苦的原因,却不能自拔。
无论是痛苦的单恋,还是痛苦地被抛弃,她好像都挺享受的。
苦痛保有她,苦痛创造她。
伤口先她而至,她生来就是为了做它具象的身体。①
但她并不以为耻。
虽然没有到处找人倾诉这份苦闷和变态,但想来天底下的姑娘谈起恋爱来,过程都有八分像。
大家能不能一粥一饭,温馨又从容?
不能。
那样寻常的爱情没有“活”,不够深刻,不是都市传奇。
越作才越好,最好在街头互相抽嘴巴,然后追着公共汽车跑。
只有那样,事后回想起来才会“哇”一声赞叹,这是多么传奇,多么有深度的一场恋爱啊。
失恋又能如何?
霍昕苦口婆心劝她好起来,其实她根本不想好起来,她就是很享受那种痛哭流涕的状态。
“好起来”,她就变成平凡的正常人了。
不是她看轻自己,事实上易燃那样的人,完全可以找一个比她条件更好的女朋友。
可是,他偏偏选择和她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有些记不清当时如此悬殊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块的了。
但这段恋情,还是挺符合“峰终定律”②的。
美好和痛苦最终打成了一团,让她始终有种模模糊糊的好感,而非像被恶犬咬了一口,嫌弃到弃之如敝履。
因此,痛苦得到了些许的意义。
而她只有继续痛苦着,才能牢牢抓住“前女友”这个身份。
这是她的勋章,她的奖状。
易燃的前女友诶,这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头衔。
可现在想想,又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此时此刻,他就活生生地坐在她眼前,和她想象得已经完全不一样。
她这才幡然醒悟:原来,那般寻死觅活,不过是在哀悼自己失去的青春罢了。
易燃主动开口:“你和我叔叔,怎么样?”
李晓澄托着腮,头发顺势散在一边肩头,她漫不经心地消遣他:“就你看到的那样。”
他微微闭眼,掩饰着眼里的嘲讽和伤痛。
她可真是好样的。
深陷泥淖不自知,居然还能自得其乐。
“你学学‘姜辛束’不好吗?”
电影剧本里,她写姜辛束痛改前非,提着行李离开顽固不化的李顽石,痛痛快快地嫁给了别的男人。
一个普通,但能给她幸福的男人。
一个和李顽石完全无关的男人。
“学不来。”李晓澄双腿交叠,换了一只狗抱到怀里玩。“那毕竟是电影,而我李晓澄是真的。”
易燃沉下脸:“这么说来,你是执意要和我叔叔联姻了?”
“你管得着么?”
这话听着像撒娇,但她那双浅色的眼睛却因愤怒而在闪动。
易燃幽幽吸气,闭上眼睛,吊灯的光线穿透眼皮,照得他的眼球微微发烫。
他的确管不住,但他依然想劝她逃跑。
越远越好。
当时离开她,他拼了命工作。
奄奄一息的经纪公司,因为他的爆红,被救活了。
老板看他才华横溢,难得还不骄纵不莽撞,于是力捧他。
于是,他红到了日本去,粉丝队伍每天都在壮大。
想来,应该也红到了她眼前。
外人一直觉得他很幸运,他自己也如此认为。
可是,离家去国三年整,再度回到祖母身边,刚下飞机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爬到了他车上来。
命运捉弄,他唯有苦笑。
可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