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替他们打开红酒,又递上一页菜单。
李晓澄眯眼瞧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在菜单上。
坐在她对面的裴庆承嘴角泛笑,晃了晃指间的酒杯,听她熟络地点菜。
事后,她不遗余力地吐槽:“等忙完这阵子,我得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视力。”
“需要我介绍医生吗?”
李晓澄摇摇头,她不但要让老头查视力,全身体检也要做一个。
毕竟,她还想再当几年“李枭的孙女”。
“说实话,你会怕我爷爷吗?”
裴庆承抿了口酒,酒不错,他脸上有笑容:“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你父母那样温文尔雅的长辈,会对晚辈无话不谈。他浑身都是秘密。”
人人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可知识没告诉李晓澄,什么命运才算好。
所以当李枭突如其然地闯入她的生活,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然拥有爷爷的心情。
好在李枭并未要求她扮演端热水给他洗脚的乖孙女,除了不时见个面吃顿饭,李枭对她几乎不闻不问。
李晓澄喜欢这种自由,但她也总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了解她这个爷爷的全貌。
比如,当年他究竟为何抛妻弃子离家去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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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说,你爷爷曾有一个姓马的朋友,按你们中国话来说,那是过命的交情。
老马在中俄边境做点小生意,老马脑子活泛,人缘好,于是渐渐地盘活了一个大市场。
本来好好的,但有天老马早早出了门,然后再也没有回家。
出事时,老马的女儿刚出生两个月。
老马的妻子抱着小女儿去了无数次警局,无果。
后来市场的客商偷偷告诉她,老马就是被一个蓝眼睛的警察带走的。
老马的妻子是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没了丈夫,她女儿没了爸爸,本就够她受的了,更何况还要让她承担起老马经手的那些生意。
又一次被赶出警局后,她回到家中痛哭了一场,收不回来的货款也不要了,她要带着女儿回东北娘家。
收拾细软的过程中,叫她翻出一本相册。
相册第一页,搁着一张老马和李枭的合照。
她突然想起老马说过:这是我最好的兄弟,今后我要出了事,你就去寻他。
说到这里,阿列克谢叹了一声:“上帝是仁慈的。”
李晓澄讥笑:“上帝的仁慈难道没有限度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能叫李枭一找就是小半个世纪?
这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究竟知不知道,风轻水软的江南,有一个女人时常牵着儿子在断桥等他回家?
这一等,就是一生啊!
上帝如果仁慈,怎会让她遭遇这样一场苦候呢?
阿列克谢用他又肉又宽厚的手掌摸摸她的头发,流露一记刽子手般的无奈微笑,继续说他知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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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枭在收到信后想尽一切办法往边境打了电话,情况很不好,李枭决定亲自前往调查真相。
那年,美国企业号航空母舰完工下水了,着名文学家伏尼契去世,浙江电视台开播了,天涯版宠赵文瑄刚出生。
那年,平平无奇的青年李枭,告别娇妻幼儿,拎着一只藤边行李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奔波辗转一月有余,终于到了境外。
苦主见了他,话未语,先抱着李枭痛哭一场。
三个月后,身上多了五道伤疤的李枭终于找到了他兄弟老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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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澄问:“既然办完事,那他为何不马上回家?”
问这话时,她正在千岛湖的农家陪老头钓鱼。
她和阿列克谢就像全班最不乖的学生,趁老头对手下们介绍湖光山色,悄不留声儿地偷开快艇出去玩了。
阿列克谢迎风问她:“晓澄,我听说你看了很多书,你告诉我,你们中国的书里最常传达一种什么精神?”
李晓澄抓着安全护杆,琢磨了一下阿列克谢看她的眼神。
中国的书里最常传达的普世价值吗?
大概是:
天破了,自己炼石来补;
洪水来了,不问先知,自己挖河渠疏通;
疾病流行,不求神迹,自己试药自己治;
四大名着,《三国演义》讲诸侯生平,机关算尽,但最出名的一段始终是“桃园三结义”。
《水浒传》各色纷杂的江湖儿女,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好不痛快。
《西游记》里一只猴子,吃最美的桃子,战最高的权威,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腔热血终难平。
即便是红尘三丈的《红楼梦》,也充斥着因果循环,有着一个世间最软也最烈的林妹妹。
李晓澄再看阿列克谢时,已然什么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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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里有好人,哪里就有坏人,而像老马那样委屈死掉的人,就如浮萍一样多。
李枭为了追查老马的下落,受了不少人的恩惠。在他为老马报仇雪恨后,他的事迹被人们传扬开来,接二连三有人捧着冤屈找上他。
需要他帮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行迹也就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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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回,李晓澄突发孝心,替老头整理房间,无意间被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糖果盒子。
那盒子一直放在她奶奶的书架上,她小时候常能看见。
可能是被奶奶教得太好了,她居然从没好奇过那盒子里究竟有没有放糖果。
现在终于知道了,里头有“糖果”的,只是甜中带苦,苦中带涩,并不好吃。
盒子里是她奶奶鲜少在嘴上提起的“爷爷”给她写的所有信,以及她从小以为早就去世的“爷爷”给奶奶写的回信。
那些信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崭新,有的磨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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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枭在信里对妻子说:“糖糖,这里的人活得好苦,我不得不再多留一些时日,望你准许。谨祝夏安,顺颂秋祺。”
庄明宋回信只言:“悍猫,家里一切安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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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枭又说:“糖糖,这里的夏天好短,就像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好日子一般。想你。”
庄明宋回:“悍猫,杭州的夏天好长好长,像你儿睡着后的美梦一般,又香又甜。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