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皱了皱眉,顿了顿,慢吞吞地站起来,把长长的座椅掀开,从里面取出另外一条与这一条类似的秋香色金钱蟒纹长条坐褥,撤去那一条被弄脏了的,换上新的重新铺好,上前一步敲了敲车厢壁。
“主子?”钟灿应了一声。
“前面最近的城镇离这里还有多远?”
钟灿愣了愣,再一想起刚刚解颐姑娘那张苍白难看的小脸,他是个极聪明的属下,隐隐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想了想,十分积极地回答:
“径直向帝都的方向去,离此处最近的临关县至少要明天黄昏时才能到,但若是不往帝都去,出了这片林子往南,走到黄昏时分大概能到广平府的兴安县,不过兴安县人口不多,地方也简陋了些。”
墨砚皱眉想了想,兴安县他记得,也曾经去过,那里的确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大齐国有名的贫困县,经济萧条物产匮乏,人口也少得可怜。不过再不好也比一直在马车上这么颠簸着好,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先去兴安县,在兴安县歇息几天再赶路吧。”
“是,主子!”钟灿的声音掩饰不住浓浓的雀跃,自家主子不愧是人中龙凤,瞧瞧,只要是主子想开窍,那窍开得绝对比谁都快!
阿依已经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半弯着腰快步走出来,看见钟灿忽然变得喜气洋洋的脸只觉得莫名其妙。踏了脚凳登上马车,掀开车帘,钻进车厢。钟灿扬鞭催马。改变原来的路线,一路向南往广平府的兴安县去。
阿依进入车厢,却见墨砚正在用小炭炉煮茶,愣了愣,对于墨大人今天竟然亲手煮茶了这件事十分惊奇。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重新在膝盖上盖了羊毛毯,见墨砚也没有要和她说话或是想让她替他泡茶的意思。便歪靠在温暖的车厢壁上,想要闭目养神。然而眼眸还没合上,却惊讶地看见墨砚将一碗热腾腾的茶递过来,沉声命令道:
“喝了!”
阿依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指着自己的鼻尖,讶然反问:
“是给我的?”
“喝了!”墨砚有些不耐地皱眉,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即使他的态度很恶劣,墨大人竟然亲手给她泡茶这件事还是让阿依很震惊很受宠若惊。
愣愣地将茶碗接过来,心里还在狐疑墨大人该不会是不想带着她了,所以在里面下了药想把她毒死吧,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反常竟然主动泡茶给她喝。
然而吸了吸鼻子后她确定,这只是一杯普通的茶。她愣了愣,轻轻地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一口。一股暖流入腹,以中心那一团寒凉开始,温暖渐渐融化并迅速扩散至全身。让她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她感觉好受了不少,连心情也明媚了很多。
“手炉。”墨砚淡淡地说了句,向她伸出手。
阿依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想要自己的小手炉,不解他要她的手炉做什么,手炉明明他自己也有,材质比她的这一只要好许多。上面镶嵌的珠子更是矜贵。哪知墨砚竟然将自己怀里那一只做工细致雕刻精美的手炉拿出来,又打开她的小手炉。将里面的炭火全部倒进了他自己那只大手炉里。
阿依的小脸刷地绿了!
却见他在将炭火倒入大手炉里,拨了拨,让火燃烧得更旺之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看起来就很精致的香饼投入炭火里,重新盖好盖子,却递给了她。
阿依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已经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摸不着头脑了。
墨大人、想做什么?
墨砚也不说话,又把手炉往前递了递,阿依呆呆地接过来,抱在怀里,一股虞美人混合着红蔷薇的香气自手炉里热热地散发出来让她微怔。
虞美人镇痛,红蔷薇安神。
古怪的巧合!
该不会被他看穿了吧,她除了下车的次数频了些,其他的都掩饰得很好,以他总是嫌麻烦的性子应该不会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小事才对。她心里这样想着,却仍旧有些尴尬地半垂下头,胸口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些别扭,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这个别的什么过于轻浅,犹如流星的尾巴一般在心尖上掠过,在还没有被她捕捉到时就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黄昏时分,马车终于抵达广平府的兴安县。
兴安县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县城,与其说是县城,还不如说是一座村子,甚至这座县城破旧得连某些发达繁荣的村庄都不如。
县城内不过百户人家,看起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整座城镇的设施极为老旧简陋,自打进入县城内开始,马车就颠得十分厉害,凹陷不平的道路竟然还没有之前走过的那些官道平整。
这样一座城镇突然驶进来一辆要多豪华有多豪华的马车,镇子里的人既好奇又艳羡还有些惊恐,全都远远地围观。甚至还有好些个刚刚在镇子入口玩耍,穿着棉絮露在外面的棉袄,挂了两条清鼻涕的小童竟然从镇子入口一路跟着跑到墨砚此行的目的地,城内唯一一家客栈门前。
小孩子们将冻成红萝卜的小手伸进嘴里远远地张望,在街上行走的路人也不走了,客栈附近居住的人们也都好奇地探出头来。不怪他们会好奇,兴安县里有马车的人只有兴安县的何县令,何县令的马车却只有两匹马驾车,这辆马车却是四驾,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辆车里坐着的必然是个官,还是个很大的官。
墨砚并没有下车,而是打开车窗,望着面前兴安县唯一的一家客栈,皱了皱眉。
阿依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也觉得这里与其说是客栈,还不如说是大车店。脏乱差不说,即使坐在马车里,她也能闻到一股子发霉发臭的味道。客栈只有两层,木质建筑斑斑驳驳,被北风吹拂着,似在摇摇晃晃,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塌的错觉。
兴安县是个十分闭塞的小县城,因为并不在大齐国主要的官道附近,前后又没有什么重要的城市,且即使是那些四线的城市也离这里很遥远,因而选择从这里经过的人很少,这家客栈也只是为了接待一两拨偶尔会从此地路过的商队或游商才建立的,可想而知条件不会太好。
阿依自己住在哪里倒是没有那么计较,但她不认为墨大人能够容忍居住在这种地方。
果然,墨砚在皱了皱眉之后,于心里计较了一番,重新关上车窗,对着车厢外的钟灿沉声吩咐:
“去县衙。”
“是。”钟灿应了一声,再次扬鞭催马,赶着马车向兴安县的县衙驶去。
“墨大人,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吗?”阿依疑惑地问。
墨砚之前一直都在赶路,即使途中路过许多比兴安县要繁荣几百倍的小县城,也因为他觉得那里的客栈还不如自己的马车好,并没有留宿,现在竟然要停留在如此破烂老旧的小镇里,也难怪阿依会吃惊。
“嗯。”墨砚淡淡地应了声,也不看她,眼眸里似掠过了一抹狼狈,顿了顿,脸上摆出一副是自己另有打算的表情,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正路过这里,刚好可以歇脚,另外有些常用的已经用光了,正好可以在这里置办一些。”
阿依不认为这么小的县城能置办到墨大人的日常必需品,不过她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坐马车实在坐腻烦了,即使这座镇子很破烂,他也想不顾一切地歇歇脚。至于他说只是刚好路过兴安县,她也并没有怀疑,因为她压根不认得路,顿了顿,又问:
“既然要在这里落脚,应该先找住处吧,为什么要去县衙?”
“兴安县里唯一能住人的也只有知县的县衙了。”墨砚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句。
身为正三品刑部侍郎,墨大人竟然一点没有为大齐国竟然还有这么贫困的县城感到忧心,反而事不关己还一脸嫌弃,阿依已经无言以对了,像这样一个半点没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信念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能掌管一国刑律的十二卿之一的?
阿依十分费解。
“干吗这么看着我?”墨砚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眉一扬,问。
阿依急忙把头摇成拨浪鼓,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妥,问说
“墨大人,我们该不会是要去住知县衙门吧,这样好吗,墨大人你又不是因公而来,只是路过却要去住县衙,怎么说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再说又没有提前打招呼,这里的县令说不定还会不乐意呢。”
“不乐意?”墨砚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盛气凌人地说,“本官肯住在他那个破烂的县衙,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本官可是他想请都请不来的人,他还不乐意?他只会欢喜得回头就给他们家祖宗烧香,感谢他们家祖坟冒青烟,能让本官纡尊降贵亲临。”
……阿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墨大人果然就是这么任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