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缝合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阿依额角已经渗出许多汗珠,飞针走线的手指因为同一个姿势保持的时间太久发麻发木,一双腿早已因为长久地跪坐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她才终于断了线。
已经醒来的公孙敏在看到她竟然用针线缝皮肉时,受的刺激太大,虽然没再昏过去,却远远地躲在一旁,恐惧恶心。
阿依把金创药膏厚厚地敷在伤口上,紧接着在丁高的帮助下用绷带缠好,又探了探景澄的呼吸脉搏,确定状况良好,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跪得太久了,她才一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丁高慌忙扶住她。
阿依跺了跺脚,弯下快要断掉的腰身用力地揉了两下腿上的穴道,公孙敏见状连忙吩咐叶俏: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解颐大夫揉揉腿!”
叶俏连忙应了一声,上前来蹲下帮阿依按摩麻木的双腿,阿依赶忙道谢,叶俏唬得口内连称不敢。
景澄很快从麻醉中醒来,丁高大喜,上前一步跪下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哽咽道:
“殿下,您觉得怎么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该死,竟然没有护住殿下的安危,奴才回去就去领罚,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景澄已经披着衣服从软榻上坐起来,虽然因为受了伤又被阿依用刀割了许多肉还缝了许多针疼得脸色惨白,可嘴唇上的乌青已经散了不少,变得清澈起来。他强忍着伤痛,笑笑,弱声道:
“今日人多眼杂,有心人若要行刺,也很难避免。”
“殿下!”公孙敏见他终于醒来,迈前一步扑跪在景澄脚下,嘤嘤哭泣起来。
景澄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小脸,黛粉被眼泪冲刷在粉白的脸上形成两道黑黑的印子,觉得好笑:
“你去洗洗脸吧,妆都花了。”
公孙敏微怔,愕然地望着他,紧接着猛然回过神来,啊呀一声低呼,慌忙用袖子掩住脸,转身跑出去了。
阿依用熬好的解毒汤药漱了口,这才从药炉上把煨着的药取下来,递给景澄说:
“三公子把药喝了,之后我再开个方子,连服七天把体内的余毒清了。虽然不用拆线,但背上的伤口很重,三个月内别再出门,卧床静养,不能沾水,饮食清淡一些,也不要饮酒,三公子的伤口已经缝上了,千万不要把伤口挣开。等到清毒的药服完之后,三公子若是方便我就去看看,三公子若是不方便,让御医给三公子看看毒清除干净了没有也可以。
之后停两天,最好再服用一些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我来开方子也行,让御医院开方子也可以。另外百仁堂的雪花生肌膏,我今天没带,回头我让人给三公子送到王府去,三公子记得每天换药。”
景澄含笑点点头:“方子你来开就好,命都是你救的,还推脱什么!”
阿依应了,继续道:“待会儿,三公子让御医再诊一诊吧。”
“怎么,对你自己的治疗成效这么没有信心?”
“不,只是为了更安心一点。”阿依认真回答。
景澄笑笑:“不过下次你再用麻药的时候,能不能先提前告知我一声?”
“提前告知会影响药效的。”阿依回答。
“是么?”景澄讶然扬眉。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
之前察院院史在第一时间赶来后本是极度惶恐一个劲儿想要请罪问伤的,却因为阿依要给景澄治疗,院史以及那些官兵全被丁高拦在外面没让进来,现在究竟是谁敢这么无礼,竟然没有得到命令就堂而皇之地闯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串二十来个皂衣官差!
阿依好奇地望过去,映入眼帘的紫色身影却让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若是这个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也不奇怪!
“微臣见过贤王殿下。”墨砚在离景澄三步远的地方站住脚,拱手施礼。
“你来得还真快呐。”景澄浅浅一笑。
“禀殿下,行刺殿下的刺客已经被抓住了,微臣心想殿下身受重伤,暂时没有精神理会刺客,已经命人将那刺客押往刑部大牢重刑审问。在帝都又是殿下的成婚之日竟然出现这等大事,是刑部下属察院的失职……”
察院院史在听到墨砚的这一句时,浑身一抖,扑通跪下,满头冷汗地向景澄请罪。
阿依见他年纪约莫五十来岁,一张老脸布满了皱纹,金鱼眼下面挂着两只大大的眼袋,神情萎靡,明明很胖很能吃的模样,皮肤却黄中带青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颧骨下的肉已经松垮垮地耷拉下来,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仿佛被从里面往外掏干了一样。
阿依微怔,又顺着察院院史向他身后那几个副手看去,竟然一个个也跟院史大人一样,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样子,甚至走在最后的那个官吏正在偷偷地打哈欠。
“殿下放心,殿下被行刺的案子已经移交由刑部处理了,微臣会尽快审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察院虽然隶属于刑部,但察院是主管帝都的刑侦案件,刑部却是管理全国的刑侦案件,今日出现的这件案子虽然由刑部接管不算违例,但这件案子其实本应该由察院侦理。
不过如今的察院院史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了,而是一个以刑部侍郎马首是瞻、只求富贵安稳的马屁精。
曾经的“三法司”刑部、察院和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只管审判被刑部提交上去的那些无关痛痒的案子,大理寺卿虽然一肚子怨愤却敢怒不敢言,以前与刑部对着干的察院又换了新院史,说是“三法司制”却全是在看刑部的眼色行事。
如此年轻却能够自如地操纵如此高的权利,并能做到让其他人哑口无言,刑部的墨侍郎对一个有野心的君主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就有劳墨侍郎了,本王也很想知道,本王从没与人结下过仇怨,究竟是何人想在今日取本王的性命。”景澄含笑温声说,一双柔煦的眸子却掠过一抹幽芒。
阿依一直缩在角落里无声地收拾药箱,趁墨砚没有注意她,悄悄地背起药箱,悄悄地才要溜走。
“你去哪里?”墨砚凉飕飕地开口,慢吞吞地望向正贴着墙根的阿依。
阿依浑身一颤,收回迈出去的脚,看着墨砚的脸,顿了顿,忽然冲着他嫣然一笑:
“墨大人,这么巧,我只是路过,墨大人你也路过吗?
墨砚看了她一眼,缓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阿依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墨砚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
“你做了亏心事?”
阿依微怔,紧接着把头用力摇成拨浪鼓:“墨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有!”
“真的?”墨砚盯着她的小脸,怀疑地扬眉。
“真的!”阿依用力点着头。
景澄已经从丁高那里听说阿依以口为自己吸出毒血的事情,惊愕之余不禁会心一笑,知道阿依是怕被墨砚知道所以在心虚,忍俊不禁,才想开口,就在这时,包厢外一片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一个身穿宝蓝色缂丝蟒袍,腰束玉带的男人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包厢门口又多了许多身穿软甲的护卫。
阿依微怔,她认得来人,眼前这个满脸担心疾步走来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朗目疏眉,鼻梁英挺,虽然个头不高却仪表堂堂,相貌与景澄有几分相似,正是景澄的长兄、大齐国的大皇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生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梁王殿下景汐。
阿依上一次在宫宴中见过景汐,可是总觉得时隔一段时间,再看景汐好像与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她望着景汐有些虚浮的脚步,白净的脸上眼眶发青,太阳穴微微凹陷,这是……纵欲过度?
听说这个大皇子十分喜欢美女,虽然并没有到被女色误国的地步,不过他喜欢美女这是众所周知的。
“给梁王殿下请安。”屋子里的人慌忙施礼。
景汐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到景澄坐着的软榻前。
“大皇兄。”景澄才含笑站起来,就被景汐上前一步按坐在软榻上。
“快坐下,听说你遇刺了,可把我吓坏了,父皇也惊了一下子,本来想命杨总管来看的,我自请过来了!兰御医、石御医,你们快着点!”
他话音未落,四个身穿御医院服制的御医已经鱼贯而入,两老两少,手里均提着药箱,其中三个人阿依认得,分别是石冉青、柳屹然和一身乌鸦黑的兰陵秋。为首一个鹤首鸡皮的老人能有七十岁了,佝偻着腰身,老态龙钟,皮肤的褶皱里都是药味,一看就是医界的老字辈人物,此人姓兰,看年纪也就是说这人就是兰陵秋的祖父了。
四个人请了安,兰赫先给景澄请了脉,诊了半天,却略带疑惑地说:
“咦?贤王殿下除了体内尚残留着一些余毒外,并无大碍,这些余毒也只是少量,只要服用清毒的药物清除掉就不打紧了。”
景汐微怔,嗓音略带不悦地沉声道:“兰御医,你可要好好诊,本殿的三皇弟明明说是中了毒箭,怎么可能会不打紧?”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