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们还是说说,谁去说服郭乾、谁又去找张守直,还有葛守礼,朱衡那边也要重点说说,唉.....”
首辅李春芳开口说道。
九卿当中,已经有四个人明确表态,都是反对王崇古的提议,朱衡虽然是有条件同意,可是他那个条件,其实说出来和反对没什么区别。
“是啊,还是要解决问题才行。”
高拱附和了一句。
这件事儿,其实一开始就是因为他和魏广德、张居正力挺,才在内阁得到通过。
当时他们只考虑到此事对大明朝廷的好处,却低估了众臣的反对之声,现在想来也是失策。
“善贷,朱尚书那边,还是你去说吧。
你们是江西老乡,他总不能也不让你进门吧。”
高拱看着魏广德,开口就安排起来。
说完魏广德,高拱又看向张居正,略做思考才说道:“叔大,张守直那里,就由你去说服,重点还是要放在财政上,也多说说边民因为两方战事家破人亡的惨状。
张守直这个人性格很执拗,尽量怀柔。”
说到这里,高拱又自顾自说道:“剩下就是葛守礼这个老顽固,还有郭乾......”
高拱猛的看向李春芳,“首辅大人,你看你去说服哪一个?剩下一个,我再去试试。”
“我去找葛守礼吧,郭乾那里,就肃卿去说。”
李春芳略做思考就说道,“上次我就去了郭乾那里,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
剩下这几个,唉.......”
这声叹息,其实已经透露出李春芳对说服这几人的极不自信。
毕竟,这些人他们这些阁臣都已经挨个谈话,但是结果差强人意,人家的立场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李首辅也不要太过担忧,我算了咱们这边的支持票数,现在陛下召开廷议的话,胜率还是有一半的。”
高拱开口说道。
魏广德和张居正、殷士谵都是点头。
这些日子和朝臣的接触,虽然对那几个尚书没有效果,但是下面的侍郎和寺卿这些大臣,效果还是显着的,一些人已经表态愿意支持内阁的决定。
把人数一累计,已经达到廷臣的一半了。
“廷议的制度,以后得想办法改改,我们内阁阁臣都是挂尚书衔的,也应该有廷议的投票权才是。”
高拱考虑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对朝廷原本的廷议制度有了意见,打算以后找机会把规矩改过来。
廷议可以说是集议里最容易进行,又最有权威的一项表决。
表决的结果不仅对皇帝的决策影响极大,就算是他们内阁的阁议都只能排在后面。
换句话说,内阁也要服从廷议的结果。
显然,现在高拱对此已经生出不满。
对他不利的制度,就想着找机会改过来,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制度。
不过廷议毕竟影响极大,机会不合适,他也不好提,弄不好适得其反,把自己搭进去。
高拱的话音落下后,李春芳、张居正等阁臣都下意识看了高拱一眼,随即快速收回视线。
要知道,当初三杨掌控朝堂的时候,都从没有对廷议有过改革的打算,没想到高拱却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了这样的心思。
廷议,其实就是朝臣监督内阁的一个手段,一个制约,如果真让高拱提出来,先不说皇帝那里的反应,就是下面的朝臣,怕许多原本支持内阁的官员都会改变态度。
不过以高拱在内阁里的强势,虽然他这么说了,却没有人站出来指正。
实在没必要和他在这件事儿上纠缠,毕竟看上去,好像高拱也只是临时起意,或许一会儿他就会发觉不妥,以后自己都不会再提了。
要真站出来指正错误,说不好执拗劲上来,又要强推他的想法,那才叫麻烦。
在明朝内阁为了大同之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大同这里的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巡抚方逢时倒是没有这样的焦虑,但是心情也是很不好。
当然,京城里波谲云诡的气氛,他们是完全不知道的,否则肯定也不会保持现在的好心情。
他们也有担忧,那就是派出去的鲍崇德等人迟迟没有消息反馈回来。
他们商议的计策得到了内阁的支持,而在大同他们就是一言九鼎的角色,即便还有巡按御史,他们也是不惧。
何况,很多事情他们也并没有在大同城里闹得人尽皆知的程度。
但是得不到俺答汗的认可,其实他们的第一步计划就算是破产了。
这样的情况如果反馈回朝廷那边,他们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因此受到影响。
不清楚京城的局势,但内阁对他们未来仕途却有很重要的影响力,若是被内阁阁臣认为才能不足,那以后从大同离开,怕就只能去南京养老而到不了京城为官了。
“都这么多天了,鲍崇德他们为何迟迟不见归来,哪怕只是派个人送条消息也好。”
方逢时坐在右首对总督王崇古说道。
王崇古其实心里也是不踏实,不过他可不会在方逢时面前显露出自己内心的焦虑,而是气定神闲答道:‘少安毋躁,这么大的事儿,就算他把我们的意思带给俺答汗,他想来也会反复斟酌再三,才会做出决定。
何况草原广袤无边,要传递消息怕也不是那么方便。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话带到。
要知道,这些年来我们两边交战,双方的仇怨已经结的很深,若是稍不留心,说不好在他们接触那些牧民的时候就.....’
王崇古确实很担心鲍崇德一行人的安危,但绝对不是对他们的生死挂怀,而是担心话没有传到俺答汗耳中,凭白耽搁了时间。
“总督大人,要不给边镇去消息,让他们在看到鞑子来袭扰的时候,问上一问。”
方逢时想的很好,鞑子来骚扰边堡的时候,让军士问问明使的消息。
王崇古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苦笑道:“当初他们为什么绕道宣府那边出关,就是要避开当面的鞑子,直接去草原腹地,尽可能接近俺答汗的大营,通过草原上的牧民和俺答汗取得联系。
鲍崇德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我认可了他的意见,让他这么做了。
你去问当面那些鞑子,他们这会儿想的可不是谈什么,而是只想杀人掠货。
鲍崇德他们要是真从大同北上,那可能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可这都多少天了,要不要再派出一拨人去看看?”
听到“凶多吉少”这四个字,方逢时不免就多想了一层,认为或许就是这样。
鲍崇德一行人生死未卜,但他们不能一直这样坐等时间白白溜走,感觉好像还是该做点什么才是。
“你有合适人选吗?”
王崇古只是略微皱眉就认可了方逢时的观点,他们耽搁不起时间,还是的尽快和俺答汗取得联系才行。
不管他答不答应讲和,至少知道对方的态度,他们也好今早回复京城。
方逢时对此却是摇摇头,他其实比起王崇古来,也不过先到大同半年时间,加之身边又多是行政方面的人才,若是计算赋税、清点田亩人口自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刑名也是颇为熟悉,可要让他们这些人跑到大草原去找俺答汗,怕是自己先吓死了。
至于自己的标营,本就规模偏小,不过数百人,平时装装样子还行,可要说胆大心细的人才,还真没发现一个。
所以,这个时候方逢时还是看向王崇古,希望他能够有得力人手,派出去执行这趟差事儿。
“容我好好想想。”
王崇古无奈,只好答道。
如此又是两天时间,这两天里,送往乾清宫的奏疏如雪片般飞来,内阁的态度经过这么多天的时间早已经不是秘密。
一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官员,这个时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纷纷书写奏疏表达自己的态度。
有支持大同和议的,也有反对和议之人。
奏疏里虽然不敢对内阁阁臣进行攻讦,却都齐刷刷把矛头指向了此事件的始作俑者王崇古和方逢时,斥责其汉奸误国。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隆庆皇帝看到这么多奏疏,似乎也是有点慌神。
这次上奏的官员,可比之前任何事的都要多,不止是科道言官火力全开,朝廷各个衙门的官员这个时候都纷纷选择了站队表态。
除此以外,平时极少插手国事的勋贵们也是下场,纷纷上奏。
这些奏疏也是明显分成两派,分别以英国公张溶和定国公徐文璧为首,各自斥责对方误国。
隆庆皇帝本意其实也是被高拱、魏广德等人说服的,朝廷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钱财。
继续和蒙古人对峙,朝廷就每每需要投入大笔银钱投入边镇,而现实情况是朝廷已经有支撑不起这么大笔的军费支出。
如果能够以把汉那吉降明为契机,和俺答汗言归于好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可以挽救每况愈下的大明财政。
不过隆庆皇帝的顾虑,在这些反对奏疏中也得到印证,和他持同样想法的官员也是不少。
一开始,隆庆皇帝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因为他感觉想到这些官员前面去了,所以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此事。
但是这样的奏疏看多了,人的态度难免受到奏疏影响,他也开始怀疑起来。
这次内阁的决议,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现在内阁里的所有阁臣,都是他信任的臣公,但就送来的奏疏,隆庆皇帝让人分门别类归置以后可以看出来,反对的比支持的多。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朝廷三品以上重臣里,支持者和反对者几乎持平。
通过分析奏疏来源,他也看出来了,中高级官员大致是五五分,而反对者大多集中在低品级官员当中。
这些人大多进入仕途时间不长,所以在心里还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还没有形成官场中“利益至上”的思维。
何况,朝廷的财政实情,下面的官员大多也所知不多。
尽管大明财政困难大家都知道,但到底困难到什么程度,就不是这些人懂的了。
“朝议?”
一个念头出现在隆庆皇帝脑海里,随即他就摇摇头。
真要进行朝议,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而且从当前情况看,反对声之大远超想想,肯定是通不过的。
而且,反对者中那些科道言官又是最会来事儿的。
真要在朝会上商议此事,怕是自己下朝都困难。
不能上朝会,那就让内阁召集廷臣廷议吧。
想是这么想,可隆庆皇帝看着那些奏疏,他心里就明白,就算这样,内阁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获得胜利。
这,就是他这些天来迟迟没有下旨的原因。
内阁阁臣四处活动,说服拉拢官员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就如同那些反对者一样,他们为了联合更多人反对大同和议,一些人也是为此上蹿下跳的厉害。
东厂和锦衣卫为此都在他面前来问过,这到底算不算结党,要不要出手处置这些人。
不过此时机有些微妙,所以隆庆皇帝并未因此就让厂卫出手,压制此事。
读书人的事儿,有时候越是压制,反弹起来会更厉害。
说不的这边打压他们的联合,那边内阁阁臣会坐不住,跑过来给这些人求情。
求情未必真心,但他们终究还是要这么做的,因为他们都是读书人。
“不能继续下去了,都察院、翰林院那些人天天串联,搞的朝野上下乌烟瘴气的。”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他曾经执掌过翰林院,所以想用以前的官威让翰林院的那些人退缩,但是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反被诸大绶一阵挤兑。
说实话,大明官场上,低品级官员那是真的不怕高官,除了那些一心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对上官那是百般讨好,巴结。
魏广德去找同年诸大绶,同样没能让他信服,即便魏广德把大明财政窘况和他说明白了,诸大绶依旧不为所动,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把他应付过去了。
由此,魏广德也看出来了,这位诸状元还是对自己飞速升迁感到不满了,今日事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想想也是,当年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而魏广德是传胪。
而现在,魏广德已经贵为阁老,而他只是掌翰林院事的翰林院学士,可谓天差地别。
而魏广德对此也只是在心里想,拉谁入内阁也不能是诸大绶。
“请陛下下旨,开廷议吧,诸公以为如何?”
李春芳也看出当下朝堂风向不对,于是开口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