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水师战船能够运载那么多人马过去吗?”
这其实才是张居正关心的话题,一万人渡海,可不是小事儿。
如果,南洋水师已经能够保证万人大军数天的渡海之旅,那是不是说明水师已经不需要再多拨付经费了?
这笔银子,是不是可以收回朝廷来做点别的事儿?
魏广德也不是傻子,听到张居正的问话,就多少猜测出来点什么。
毕竟,就在刚才,他还在考虑那五万两银子的事儿,担心被朝廷挪用了。
大明的户部,是真的缺银子。
当即,魏广德看向张居正,对视他的目光说道:“说起这事儿,我这儿还有个想法,只是还不成熟,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不妨我就说出来,大家议一议。”
说到这里,魏广德嘴角挂出一副笑容说道:“漕粮海运之事,之前因为南洋水师有大船的原故,所以都是安排南洋水师北上,护送漕粮。
可南洋水师也有自己的事儿,比如护卫浙闽粤海域安宁,劳师远征,对南方沿海府县也是一个威胁。
我之前查阅了兵部文档,看到登莱还有水师一支,只不过这些年缺乏支持,水师战船老旧,不堪大用。
既然南洋水师有自己的差事儿,朝廷不妨现在把目光关注登莱水师。
我是这样打算的,南洋水师既然是南洋,那将来必定是要南下。”
说到这里,魏广德又看了眼吕调阳,于是继续说道:“去旧港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不然随着夷人大举进入南洋,南洋诸国怕是早就忘了我大明天朝上国。
做为宗主国,也应该关心下周围番邦,看他们有没有被夷人欺负,为他们做主,不能老是让他们来朝贡,而我们什么也不做。”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张居正和吕调阳忽视一眼,心里多少就有了猜测。
果然,魏广德马上继续说道:“南洋水师下南洋,需要的是稍大些的战船,还有新式炮船。”
对于让大明仿制海战更有威力的西洋蜈蚣船,魏广德直接让兵部和工部用“新式炮船”来称呼,至少不让人一听就知道又是舶来品。
“南洋水师船队中一些不适合远洋的战船,还有那些小号福船,我打算由南洋水师划拨到登莱水师去,以登莱水师为骨干打造北洋水师。
一南一北,护卫我大明海安宁。
北洋水师的任务,除了保护北方沿海府县安危外,也可做为出使朝鲜、沟通辽东之用。
当然,每年护卫漕粮海运的任务,也有北洋水师去做,漕司和工部,每年为北洋水师拨银,打造大型运输船。”
魏广德说完,就注意到张居正眉头皱了起来。
“善贷,这打造南洋水师,朝廷拨银不多,大部都是浙闽粤省为了海疆安宁拨款,你这新打造北洋水师,北部沿海府县怕是不愿意多拿银子出来吧。
且南方富庶,出些银子保平安,他们自己也愿意。
可北方倭患不似南方,这造船的银子,怕不是大部分都要朝廷背负。
如今户部的情况,可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银子拨付。”
张居正开口就诉说户部难处,也点出南洋水师经费来源不在朝廷,而他口中的北洋水师,貌似就要朝廷出大头,这怎么能行。
“工部和漕司,不会拿不出运漕粮的造船银子的。”
魏广德只是淡淡开口道:“至于大型战船,可由南洋水师汰换下来的战船,毕竟北方沿海威胁确实不大。”
每年工部和漕运衙门都有专款造漕船,现在不过是把造漕船的银子改支造海船,魏广德不觉得有难度。
“这样,南洋水师也可以专司南洋之事,而不必担心北方海域安危。
大明水师一分为二,也可保南北平衡,不至于南洋水师权利过大,毕竟多了北方水师的约束。”
魏广德继续说道。
“山东布政使司之前就曾上奏,说一省之力维持登莱水师,颇有些支应不上。
当初组建登莱水师,一是备倭,二是为了和辽东的来往。
现在这两条貌似都不需要了,何必还要组建更大的水师船队。”
吕调阳终于还是出声,表达反对的态度。
他是广西人,自然对大海没什么向往的,其实绝大部分明朝官员都只看到眼前的陆地,而忽视海洋。
毕竟,如果在这个时代抛出《海权论》,或许除了在欧洲那些已经通过殖民获得利益的国家外,大多都不会接受。
在他们眼中,大海也是危险的,而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出海的原因,则是海外无数的金银香料,他们需要这些财富。
而大明呢?
貌似缺银子,但是他们却不会从海外掠夺财富,所以搞海贸朝廷利润不大,并没这方面的心思。
而那些通过海贸发家致富的家族,也不愿意让更多人参与其中,相互联络,刻意打压开海派,好帮他们垄断到手的银子。
那些内陆官员,就是这些沿海海商们重要的支持对象,由他们帮助在朝中发声,还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毕竟,海贸利润很大,沿海许多人都知道,若是沿海官员出声,则容易被人诟病。
魏广德没接他的话茬,这时候他只是低头好似在沉思。
显然,这幅作态就是不想和他们多说,毕竟不管是张居正还是吕调阳,貌似都不支持他的主张。
看到魏广德的反应,张居正和吕调阳就知道,这是魏广德提前知会他们,并没有要和他们商议的意思。
想想也是,组建北洋水师涉及到的衙门,无非就是工部、兵部和漕运衙门,而这三个衙门的掌印部堂,貌似都是他那边的人,就算他们想要插手反对,怕是也难成事。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免多看了魏广德一眼。
当初魏广德放弃户部、吏部等衙门权利的争夺,只报住工部和兵部,看来是早就有打算的。
工部的银子虽然没有户部多,可实际上权利和油水也是不小的。
到这个时候,张居正有点后悔,当初魏广德提议王宗沐出任漕运总督时,他没有强力反对。
(
知道那是魏广德为争取漕粮海运而欲拿下的位置,又见到他对此策的坚持,当时张居正选择了退让。
没想到,魏广德拿下漕运不够,还和水师搭上边。
想到水师,张居正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有些吃不准魏广德真实想法,难道他真要拉着大明水师去南洋,恢复旧港宣慰司?
因为大明除了从海外获得香料、宝石外,貌似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倒是要朝廷大笔投入银子打造大船,所以户部算账后,一致认为是亏本的买卖。
而那些带回来的香料,当初折成俸禄发放,还银子百官极为不满。
所以,从那时起,明朝的官员们私底下其实一直判定了出海的死刑。
张居正不是没听说过海贸利润很大的话,可更知道海贸危险性也很大,所谓利润和风险是正比关系。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正比、反比的概念,但大概意思还是知道。
与其冒着丧命的风险赚大钱,不如安安心心赚小钱自在。
至于他谋划的,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的朝廷改革,其实也是不得不为之,因为再不调整朝廷政策,大明朝廷就真坚持不下去了。
读史书可以了解王朝兴衰,他张居正正是看了史书,知道大明继续走下去,一成不变的话,衰亡就只是时间问题。
不打算这时候和魏广德争议了,张居正只是瞟了眼吕调阳,打算下来找机会和吕调阳商量,怎么挤压魏广德的权利,特别是把那几个衙门的权利收一些回来,不能任由他把这些衙门串联到一起,让他这个内阁首辅都难以驾驭,感到棘手的麻烦。
这次阁议,几乎没什么成果,大家的态度都不容易说通。
魏广德更多的其实还是打预防针,免得在他行动是时候,两个阁臣因为惊讶而反对。
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思考,至于要不要争取他们的支持,魏广德觉得不急。
不管是下南洋还是组建新式陆军,貌似都不是很急的事儿,反正都已经起步了。
水师和陆军都有了,只需要慢慢扩大规模就行,这也需要时间让他们成长,而且他还需要的就是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发兵南洋的机会。
朝廷的当务之急,还是攘外必先安内,辽东战事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
此时黄海海面上,一支高挂着日月旗的庞大舰队绕过了山东半岛,航向由北转向西方继续前进。
船队中间一条巨大的福船上,一个穿着从一品官袍的将官正在眺望远方。
不多时,一条小船快速划过来,靠在大福船旁,有人放下缆绳,船上之人顺着缆绳爬上大船,就急匆匆进入船舱,顺着楼梯快步到了福船楼台上。
“大帅。”
来人站在那官员身后,躬身施礼道。
“那些漕兵可有异常?”
那将官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出声询问道。
“禀大帅,现在那些漕兵都很老实听话,看不出有什么。
末将已经吩咐他们小心观察了,若有异常,立即发信号,招呼附近船只过去。”
那将官急忙抱拳道。
“嗯,去年那事儿透着古怪,我思虑半天,沉船无声无息,最大可能就是有人凿穿船底出的事儿。
此次运载的漕粮,大部分是要运到辽东去的军粮,绝对不能有差池。”
那将官这时候才转过身来,正色说道。
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黄的脸,不是俞大猷又是谁。
“每条船上我都安排了咱们几个兄弟,都是身手极为犀利之人,绝对不是那些漕兵能对付得了的。”
那将官是俞大猷身边的亲卫头领,此次为了保证五十万石漕粮安全送抵天津,为了防止去年的事儿再次发生,俞大猷把自己的亲兵和长期跟随他上战场出生入死的手下都分派到漕船上,目的自然就是监视。
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发生意外,俞大猷绝不会轻易放手。
去年那些沉船的官军,逃出来的还被安顿下来。
而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事后数月,自然不好继续追查。
说到底,漕司那边都以此结案,他一个外人,当然是不能插手进去的。
这次不同,他是这支船队的主将,自然对这里所有人都有了生杀大权。
“大帅,先前船队转向,成山卫的海巡船曾靠过来询问,还问要不要靠岸休息。”
那亲兵首领又小声说道。
“船上粮水充足,就不停靠了。”
俞大猷摇摇头,转过身看向前方海面,不过脑海中却在勾画着附近的海图。
成山卫是山东最靠近东面的卫所,船队在此转向西面,再有两三日就会穿过庙岛列岛,船队就算真的进入大明内海了。
此处有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呈合围之势,也让渤海这片内海风浪平静。
要是在渤海发生事故,那才是笑话了。
就在此时,前方多条大船上接连打出信号旗,提示船队前方出现情况。
随即,见到此景的俞大猷面色就阴沉起来。
那亲兵首领也发觉了前方战船挂出的旗帜,狐疑道:“此地才刚过成山,哪里来的什么情况?”
“提速,去前面看看。”
俞大猷只是下命令道,随即就有亲卫下去传话。
很快,福船三重帆稍微调整方向,船速就逐渐提高。
这次出行,南洋水师的战船需要照顾漕船,所以一直刻意压低了航速。
半个时辰后,俞大猷座船已经出现在整个船队的前方,只是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一支由数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组成的船队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帅,是登莱水师的船队,他们应该是回蓬莱水城的。”
看到这支船队,上面也悬挂出日月旗。
在这片海上,能够出现这么多的海船,除了登莱水师外,那亲兵首领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了。
“嗯,追上去,我要看看登莱水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俞大猷下令道。于是,座船已经不改速度,快速向前方的船队驶去。
这次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追上了靠后的船只,看着船上身穿破旧明军军衣的水营官兵,俞大猷就是不断摇头。
说起来,这登莱水师还是拱卫京畿的主要海上力量,没想到居然是这幅样子。
船只老旧不说,官兵也是毫无斗志,与岸上那些卫所兵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