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碟子里的糕点一块块下,我忙命明玉又取些添上,我百无聊簌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吃,庆贵人又吃了两块,取了帕子,擦擦嘴:“从家里出来有小半年了,今儿是头一次吃饱。”在宫里吃不饱,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掐指一算,既然庆贵人离家有小半年,想是起程进京时,皇后尚且安在。
明玉看茶,她端起来浅缀了一口。饮罢又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除了吃点心以外,其余时间庆贵人看起来还是很文静。
庆贵人不拘束,我也放开心情,探身子问她:“贵人几时进宫的?走得水路,还是陆路,沿途可有什么趣事?”
庆贵人笑道:“正月起程,二月到京,四月方入宫。一路上坐得是船,昼夜兼程,吃不饱,睡不暖,哪里还顾得上趣闻?”奇怪庆贵人到京时是二月,乾隆还没有起驾东巡,为什么不直接将她接进宫,却要等到四月,又一想可能是要在宫外要学习规矩吧。
“皇上说,宫里就数永寿宫里好吃的最多,叫奴家常来永寿宫里坐坐。可是奴家怕打忧娘娘清静,一直没好意思过来,今天实在饿得急了。”我忽然有些心疼她,仗义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以后饿了就到我这儿来,虽说你比我年长一岁,到底你是跋山涉水、千里而来。”
叫明玉吩咐小厨房多做些江南小吃,今晚上庆贵人在此用膳,既然乾隆告诉庆贵人说我这里好吃的多,想是允许她在此用膳。
庆贵人欢快地道谢。
我笑道:“今儿就当我给你接风,另外也感谢你在皇上面前求情,免了家父的罪责。”
庆贵人笑道:“这份谢意奴家可不敢当,是皇上看了娘娘的情分面子,才是真的。奴记得当日皇上奉太后还宫,太后跟皇上提起欲立娴贵妃为后,皇上气正不顺,恰好庄亲王上折子,皇上略瞟了一眼,‘自德州乘船后,沿途迟误取水之参领富惠、主事富海、迟误柴炭之工部员外郎哈郎阿。内务府之事,自当你这个内务府总管处置。还过来烦朕?按旧例轻者杖八十,屡教不改者杖毙。’庄亲王迟疑了一下,‘皇上,其中有供献饽饽之内管领清泰,供品上应用五、六碟,屡次传取,亦未预备一次。’算轻啊,还是屡教不改者。”
庆贵人说到此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回身看明玉等已摆好膳桌,正等我一声令下,摆膳。
转回头见我满脸期盼。她忙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又道:“皇上闻言怔了片刻,忙把奏折拿过来,‘内管领魏清泰?怎么派他这样的差事,内务府真是越来越没个算计。他年事已高,糊涂些也难免。皇叔,虽说这些奴才置王法不顾,本当厚责,可是魏清泰年近七旬,若动用杖责,必逃不过命去。魏清泰所犯系公罪,且因公者,事虽重大,其情实轻;大清律例公罪可用罚俸、降级留任、降级调用者,可用加级、记录抵消。烦劳皇叔回去,命人查查档,这些日子他们是否升职,朕记得魏清泰,曾升了四级,他就降两级留任吧,别的官员若有升职,抵顶便是,若无升职,降职便可,这些朕不便对外明说,你再给朕重拟一道折子,以你口气写,把他们的处置也都写上,朕只批阅,‘是’或‘不是’即可。’”
庆贵人学乾隆呼唤庄亲王那声‘皇叔’听得我心一暖。平日里他都是唤‘庄亲王’。
庆贵人道:“也不知因何故,庄亲王告退时,皇上再三嘱咐庄亲王,此事千万不许外传,即便回家跟王妃也不能说。”乾隆是真怕庄亲王王妃那张嘴,庄亲王王妃要得知此事,不只后宫,怕是天下皆知了。
我笑了笑,忙命明玉摆膳。
过了数日,家宴上见到庄亲王妃,她一直向我道歉,说原本庄亲王想把魏清泰的事儿压下,可刑部尚书接连被免,庄亲王不敢再压,只得找乾隆明断。
乾隆不是不让庄亲王跟王妃说吗?不怪乾隆说庄亲王嘴也不好。
自此后,庆贵人总是时不时地来我宫里坐坐,讲些趣事给我听。
七月,皇太后与乾隆各退一步,达成共识,乾隆圣谕,娴贵妃那拉氏承体坤宁,先册立皇贵妃,摄六宫事。皇贵妃册封礼于来年三月举行。二十七月后即正位中宫。既统理内政。体制自宜尊崇。
又谕、朕奉皇太后懿旨。嘉妃、令嫔、舒嫔、陈贵人、侍奉宫庭。恪勤淑顺。嘉妃着晋封为贵妃。令嫔、舒嫔、着晋封为妃。陈贵人着晋封为嫔。钦此。传谕该部、将应行典礼。察例具奏。寻议、册封贵妃妃嫔礼仪。贵妃应宣受册宝。妃应宣受册印。嫔应宣受册。仪与册封皇贵妃同。并同日依次举行。得旨、依议。
次日去翊坤宫向皇贵妃请安道喜,乾隆明旨,皇贵妃没有行册封礼前,贵妃之下,暂不必去请安行礼。
皇贵妃还是娴贵妃的时候,就比较会说话,此时更是平易近人,比先皇后在世时待人还和气。但是我对她始终心里有隔阂,不敢太亲近。相反她对我,倒嘘寒问暖,十分热络。
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行礼,向太后道谢,谢她在乾隆面前求情,我才没有被降位。
太后闻言乐了:“你不必谢哀家,皇帝这些日子做事雷厉风行,什么事情跟哀家商量过?偏给你降位之事,在哀家跟前说?哀家为你求情,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哀家当初说,你和皇后一个是他心,一个是他肝,虽那是一句玩笑话,现在看来,一点也不为过,皇帝骤然失了心,几近疯狂,已令朝廷动荡不安,倘若再没了肝,那朝野上下又将如何?为平天子之怒,哀家只能保你。”
太后忽然不说话,滴下两行泪来:“哀家当日一句‘皇帝今后册贵妃可要留心些。’虽是无心,而今却一语成谶。令妃,哀家看皇帝忧虑,心里担心,却无能为力,只求你多照顾他些。”
虽然上次乾隆把我骂出来,我鼓了很多次勇气,想去问问他因何故生气,终究没敢,即有太后旨意,我顿时来了胆,去养心殿逛逛,乾隆正在批阅奏折,看我进去,眼皮微微抬了抬,却不理我,仍看奏折,我凑过去:“皇上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