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没有时令节气的概念,但是对于季节的变化却有着动物一样的敏感。
头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是郁郁葱葱,仿佛有着无尽生命力的绿叶,第二天早上,悄悄长出了一个微黄的斑点,这是时间带来的创伤或者说是疮疤,连晨露都抚不平、去不掉。
更深露重,益宁蜷缩在在前世要好几万一条的兽皮毯上,眉头紧皱,睫毛不停的颤动,薄薄的眼皮下能看到眼珠儿不安的滚来滚去,口中则不停的发出无意识的□□。
“不,我……不要!别走……”
手无意识的抓紧,眼角滑下两道水痕,像失去母兽的小兽一样瑟瑟发抖。
木坤睁开眼睛,担忧的往里间望了几眼,因为他没有考虑周全就心急火燎的召开集会的缘故,益宁惩罚他睡外面。
他们的房子翻盖了之后,益宁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跟木工头碰头商量了许久才敲定了设计图:一楼有四个房间,一间最大的当做卧室,带大阳台和飘窗,冬季阳光能直接照到身上,采光也好;另外三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储物间。
虽然他们不经常有客人,但是益宁已经习惯了家里备着一间客房,要是有个万一呢?
书房是必须的,他将木族所有的人口进行了登记造册,用贝叶纸整整齐齐的记录装订,又画了图纸让木工按照前世档案柜的样子打了书架,分门别类的存放起来。如果有需要,按图索骥便能简单的找到需要的信息。
除了户口册之外,还有农田水利、植物百科、生活知识、数理推算……木族的发展一直都是在摸索中不断前进,益宁在前世只是一个平凡少年,纵使有金手指,离小说中写的那些光芒万丈的男主也是有相当大的距离的,因此他一直在努力。
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将经验整理成文字记录下来,中华五千年,从最古老的刀耕火种,到现在的机械化生产,不也是靠上千年的智慧如此慢慢积累而成的么?
益宁想不到更快速的办法,只能按照最笨但是最有效的办法一点一点的做,从文字记录、开办学校、系统传承开始。
这是最笨的方法,但是却能为这个大陆打下最牢固的根基。
而储藏室则是不得已而建的,实在是木族人太热情了,但凡谁家得了点好东西,只要是他们觉得能够拿的出手的,都会送一点给祭司,益宁都是很开心的收下,慢慢的越积累越多,有一天突然发现,房子里到处都是这些小玩意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所以他索性收拾收拾,将那些木雕的小动物啊,好看的石头啊,通透的动物骨头啊,蒲苇编制的席子啊……统统收拾了放到房间里,好歹都是族人们的心意,也不好扔了不是。
四个房间两个围出一个半包围形,中间是个大厅,靠墙是一个榻榻米床,纯实木打造,上头铺了用坚韧柔软的苇草编制的垫子,垫子上是长毛的兽皮毯和柔软的靠垫。榻榻米床上还有一个小桌,带小抽屉,上头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这是益宁平时休息看书的地方。
大厅很大,两侧放着好几把宽大的实木圈椅,也都用兽皮包了把手,铺着同色系的坐垫,是给客人坐的。
平常,益宁跟木坤就在这里接待客人,商讨族里的事情。
因为益宁生气的缘故,木坤被赶出来不给睡卧室,益宁的本意是让他睡客房,可是木坤正自责呢,更不想一个人睡冷冰冰的客房,索性就在益宁客厅里的榻榻米上睡了,这里还能听到卧室的动静,不能抱着睡,离得近一点也是好的。
他耳聪目明,本来就警醒,益宁刚发出第一声梦呓,他就醒了。
模糊的□□断断续续,他听不真切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语气里无法掩饰的悲伤和难过却让木坤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木坤闪身进去,哪怕益宁醒来后打自己一顿,罚自己再在外头睡十个晚上,他也不能放任被噩梦魇住的益宁独自承受。
轻柔的将人抱在怀里,木坤俯身吻他的额头:“益宁,醒醒,醒醒……快别睡了。”
睫毛颤动的更快,益宁无意识的抓紧木坤的衣袖,眼珠儿滚来滚去,眼泪一滴一滴的溢出眼角,带出一条长长的泪痕,濡湿了面颊。
心疼的为怀里的人儿擦去泪水,木坤收紧手臂微微摇晃,心中无法遏制的升腾起一股怒意,益宁在睡梦中为别人伤心流泪,让那人不要离开!
这个人是谁?益宁明明是他的,从身到心,一根指头一丝头发都是他的!
他明明已经从小绿那里知道了益宁的全部过往,知道益宁在那个世界虽然过的孤单辛苦,但是明明没有过心仪的人,无论男女!
可是现在这个占据了益宁的脑海,甚至在梦中也可以让他如此难过的家伙,到底特么的是谁?!
凌厉的杀气外放,绷紧了肌肉,手下不自觉的用劲儿,木坤现在满心盘算的都是套出那人是谁,然后用最残酷的手段弄死。
谁都不能在益宁心里占据这样的地位,除了他自己!
“嗯……”益宁低吟一声,睁开了泪湿的眼。
入目就是满脸杀气的木坤,身子被箍的发疼,俯身看着自己的男人眼中的怒火丝毫不加掩饰,像一头地盘被侵犯了的狼,急于给予入侵者以血淋淋的教训。
见到益宁醒来,木坤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戾气,定定的盯住益宁的眼睛:“益宁,你做梦了?”
益宁伸手抱住木坤的脖子,就这么伏在木坤的怀里,哭的更凶了。
木坤几不可查的发出一声叹息,轻轻的拍着益宁的背安慰,不管他有多么痛恨让益宁如此的人,还是得先把益宁哄好了再说。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嗯?”
益宁抽噎着开口:“我、我做梦、呃……做梦梦到……呜呜……老头子死了……”
木坤错愕的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益宁说的老头子是谁。
没有去想益宁这话背后的含义,紧绷的肌肉先放松了下来,不是情敌就好……
“守护神是大陆的创始神,是不会死的,益宁,这只是梦而已。不怕啊,我在这里陪着你呢……”嘴角微微上扬,木坤轻声安慰。
“只是做梦?可是……我怎么呼唤他都不出现,梦里还梦到他说他不行了,以后这里就只能靠我了之类的话……木坤,我好难受……”
“你不是很讨厌守护神么?”木坤不知道除了安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好转移话题,让益宁多说说话,这样他才能少胡思乱想。
益宁噎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刚知道真相的那会儿的确很讨厌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我唯一的亲人了……即便痛恨他对待我的方式,心里还是记挂他的,你中毒的时候,我找他帮忙,以为慢慢的接触就会多起来……虽然他瞒了了那么多年,但是也给了我不少好东西,对我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过……木坤,你说,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
湿漉漉的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木坤,这样的眼神木坤怎么拒绝得了?
安慰的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不会,守护神是□□神,是永生不死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死?你别多想了,益宁,你要记住——”
木坤捧起益宁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专注而认真,像是要直接看到心底去,益宁从来没有见过木坤脸上出现这样认真的眼神,连梦中的心伤也忘了大半,只能看着木坤一字一句的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保护你!如果守护神真的将这个世界的责任交给了你,不要怕,因为我还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导火索,又像催情剂,将初秋微冷的空气烘烤的像是盛夏一样灼热,不知道谁先靠近了谁,谁先被谁的引诱,嘴唇一旦贴合便不想再分开,什么身体差要保养,什么精气少要克制,在这一刻,被两人统统抛在了脑后,只有急于确认对方还在身边的热情和缠绵,灼热和柔软。
在这个第一片叶子变黄的日子,益宁不是唯一一个做噩梦的人。
紫藤猛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摸,那人果然又不在身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将属于那人的枕头狠狠的扔到床下!
既然心中有别人,做什么又要来招惹我?现在连雾走了,却又把这一切全都怪到我身上,黑山,你若真的如此无情,便别怪我紫藤无义!
从小都是神使中的第一名,紫藤的骄傲是深入骨子里的,虽然爱上了这个男人,但是当费劲心思也不能得到的时候,爱意有多深,恨意便有多浓!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激起雪白的浪花。
波涛声中,青藤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按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大叫:“来人!”
守在门外打瞌睡的侍卫一机灵,立刻推门进来,单膝跪地:“祭司。”
“派人去黑石族,看紫藤哥哥最近是否安好。”
“是。”侍卫应了一声,有点犹豫,这更深夜重的,也不好出海……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出发!”青藤顺手抄起一个海螺砸了过去,这帮不长眼的,整天就知道偷懒,阳奉阴违!
“是、是,祭司息怒,我马上安排人出发……”侍卫想起祭司的脾气,浑身一哆嗦,颤抖着站起来跑走了。
河上部落。
周围被各色植物包围,连房顶上都被藤蔓植物盖满了的小木屋内,绿央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床,披上长袍出门。
拨开亲昵的凑过来打招呼的植物枝条,绿央仰头看着即将西沉的皓月和热热闹闹的星子,一滴眼泪滑下脸颊。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直到天际发白,负责给他送饭的族人挎着篮子到了近前,他的衣衫已经被打湿了一半。
“祭司,您怎么了?”族人从来没有见到祭司有这样的表情,无法掩饰的悲伤笼罩全身,像秋风悬崖上一株孤独的树。
“去请族长过来吧。”绿央眨了一下眼睛,放空的目光慢慢找到了焦点,从莫名的情绪中慢慢回神,喟叹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