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狂士,整个洛阳所有名士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一紧。
每次“袁射”来到洛阳,大家的谈资就从天下时事,变成“袁射今日怼了谁”、“怼得狠不狠”、“有没有吐血三斤”等话题。
之后,大家就会热烈的下注,赌其下一个要怼之人是谁。
坐庄之人,通常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以郑玄为例,每每也都获利颇丰。
大家对“袁射”又怕又喜,怕其嘴贱如刀,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其怼到脸上丢了面子:喜其才思敏捷,是难得一见怪才。
所以,当得知他即将要来求教经学大师郑玄时,名士圈瞬间就炸了。
众所周知,郑玄是马融之后大汉最负盛名的儒学及经学大家,擅长算学,门下弟子遍布大汉,何止千人!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饱学长辈,若是被一个小年轻给怼了,那就不亚于地震了啊。
不巧的是,“袁射”以求教算学之名前来,正好挠到郑玄的痒处。
两人都擅长算学,尤其是前者,曾用算术计杀杨丑,此事属于黑山军内部事件,官方层面无人传诵,但在坊间已传得神乎其神。
接下来的场面几乎可以预见。
这必定是是一场针尖对麦芒式的交流……
大家吃瓜心思爆棚的同时,又暗暗为郑玄捏了一把汗,希望郑玄能够力挫愣头青,扞卫大师之名。
虽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但万一大师要是输了,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好不容易等到拜会之日,闻讯而来的名士们将东城茶社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随着门童唱诺,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盯向门口。
一个约二十五六岁的文士出现在那里,羽扇纶巾,一袭白衣,坚毅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刻,稳健的步伐像巡视领地的老虎。
形象极其拉风……装杯。
众人暗暗撇了撇嘴。
这是程远志第二次来东城茶社,
搁在平常,他肯定是不会来这破地方的,因为这里是党人的大本营。
名士们开口“经典”、闭口“古训”,满口之乎者也,烦都烦死个人。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文化人的通病嘛。
可他们结党营私啊。
士人结党与世家结盟一样,都是令当政者极其头疼的问题。
这些人掌控着文化、舆论,以及名士圈的人脉,你不得不用的同时,还得提心吊胆,唯恐他们捅出个天大的篓子。
上党郡想要快速发展,离不开士人的帮助,若事事都亲力而为,那可是会累死人的。
程远志可不想学曹操,杀名士如屠鸡仔,一刀一个,然后彻底得罪了士人集团,再无人相帮,不得不颁布求贤令“唯才是举”,启用寒门人才。
所以现在,他必须来了。
借交流算学之机,赢下郑玄,折服众多眼高于顶的名士,顺便拐带几个回去。
“郑公,小子这厢有礼了!”
程远志快速扫了一眼对面的阵容,对最中间的白须长者行礼道。
郑玄微微颌首,目光透着长者的睿智与和善,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沉声道:
“请入席。”
“请!”
程远志看了一眼位于郑玄下首对面,被众人包围起来,像极了犯人受审的位子。快速扇了扇手中折扇,决定站着说话。
“郑公,开始吧!”
郑玄颌首:“第一个问题: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请问鸡兔各有几何?”
鸡兔同笼?
这么简单?
程远志一愣,脱口而出道:“兔12,鸡23。”
快,太快了!
众人哗然一片,面面相觑。
在今日之前,他们就没见过算数如此之快的人。
程远志却默然,世人皆知《孙子兵法》,但孙子还有一部伟大的算术着作《孙子算经》。
这鸡兔同笼,就是其中记载的算术题、也是流传后世所有“鸡兔同笼”题的始祖。
郑玄居然用这个题来考他?
后世这种题都烂大街了,他奶奶都会。
是了,用后世的眼光看,这题解法有很多种,但此时可是没有乘除法的时代,只能靠扳着指头一个个数,或筹码(小竹棍)相加减。
想到这,程远志释然,神色平静下来,自己与郑玄讨论算术,本就属于降维打击,没什么可得意的。
郑玄神色讶然盯着程远志瞧了一会,抬手示意,轮到他出题了。
“有一个数,3个3个地数,最后还余1;6个6个地数,最后还余4;9个9个地数,最后还余7,请问此数为多少?”
程远志挑了一个相对简单的题,说罢,也不就坐,背着手在大厅里踱起了步。
此刻,大厅里所有略懂算术的人,眉头都皱了起来,心算不止。
吸气声此起彼伏。
不对。
依然不对!
郑玄思索了一会,接连排除了数个数字,拿起筹码摆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后,他轻呼道:“有了。”
“此数合该七十。”
程远志点点头,答案是对的。
郑玄想了想,决定不在心算上纠结,换了个问题:
“此东城茶楼拔地而起,请问一人一尺,如何测算出其高度?”
说话间,众人来到茶社外面,迎着日头,现场作答。
程远志抬头看了看眼前三层高的木楼,微微一笑,抽出长剑插在地上,指着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道:
“便以此剑为准,等其影长与剑身相等时,测量楼影之长度,便知此楼之高度。”
此言一出,全场忽然安静下来。
有人在思索,有人在愣神,郑玄猛然击节叹道:“妙啊,妙啊!”
郑玄身后,众人迅速交头接耳起来,相互询问妙在何处。
轮到程远志出题。
众人看的兴起,也不回屋,都期待的看过来,看他能出个什么难题。
“已知巨象一头,体高一丈,体长两丈,请问如何测算其重量?”
“这……”
这么大的家伙,怎么测重?
郑玄看向周围众人,他倒不是求教,而是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难。
很明显,将大象杀了测重是不行的,到时候血流一地,重量就不好算了。
有没有不分解大象而将它吊起来的办法?
不行,大象这么大,谁抬得动?
就算抬得动,世间也没那么大的秤砣啊。
那么换个思路……
………
就这样,程远志一直等到天黑,众人也没想出个法子。
“此中真解,存于上党郡守府之中,诸位若有兴趣,可往上党一行,届时,太守张扬必定扫榻相迎啊。”
留下这句话,程远志飘然而去。
鱼饵已经下了,就看老郑这次会带多少人投奔上党了。
嗯,这帮人去了之后,立马给他们安排上“教书先生”、“府库官吏”、“长史”、“主簿”等等等等……
一定要人尽其才,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嗯,还得弄两道难一点的数学题挂在太守府上,言明谁要是解答出来,就可以随时离去。
若是解答不出……
那就留下来打工吧。
哈哈…
天色暗了下来,东城茶社外,众人聚而不散,仍在思考。
巨象如何承称重——延伸出来的问题是,遇到庞然大物时,如何精确计算出其重;巡查地方时,满仓库的粮食如何快速计量。
除此之外,郑玄还联想到一个问题:出题之人必然早已跨过了巨物称重这个算学问题,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那么对方现在的算学境界是哪一步?
这令郑玄熄灭已久的求知欲忽然热烈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之后要为之求索的方向。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算术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厉害,这家伙从何处学来的?
上党郡……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不会被扣押在那里当长工吧…
这个上党太守张扬很邪性啊,老夫要不要做一些防备呢?
虽然郑玄还想再继续思索下去,但他已经顶不住了,一天的过度用脑,令他的脑袋昏昏欲睡。
毕竟六十岁的人了,不年轻了。
郑玄挥手令众人散去,坐着车回到自家府邸,歪头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混沌前的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去上党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