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次定律――当初明明是他硬闯进来,最后却是你舍不得他离开。
这个定律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比如说此刻。
天近黄昏,烛光将屋内的人影投射在窗台上。
或许是棒槌过粗,又或是内部空间过于狭小,腾挪不开――映在窗台上那个人影快速激烈的动作,停了下来。
棒槌和白色的糊状液体黏连在一起,难以分离。
窗台上那个人影,腰身紧绷,臂膀缓慢发力,掌控着手中的物事,有节奏的研磨起来。
身下的桌子似乎都有些不堪重负,吱嘎吱嘎的哀鸣着。
过了片刻,那人影停下动作。
将手里的石壶和棒槌挪开,从中取出一坨搅拌均匀的石乳,喂给蹲在一旁等候的大黄狗,而后推开门,招呼程远志进来。
“程手,这石粉加了水之后,似乎有毒啊。”
“味道闻之略冲,之后令人极其亢奋。”
“老夫年愈六十,此时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程远志的视线越过蔡邕,落在案台间的白色石乳上,点了点头。
后世,阳起石早已被证明致癌且致死,自然是有毒的,可说是慢性剧毒。
“老师,您研究这个做甚?”
“莫非您想……”
莫非您想老树开花,临老搏一把,再添个新欢新丁什么的?
“不,为师不想!”
蔡邕没好气的瞪过来一眼,制止了弟子的胡思乱想。
想他蔡邕才华横溢、精音律、通经史、善辞赋,长书法、擅篆隶,自创“飞白体”,甚至就连医道,都略有涉猎。
如此德高望重,且一大把年纪了,怎会有那种龌蹉想法?
再说了,他膝下两女,个个聪慧,很是知足,早已不做他想。
今日研究这石粉,主要是想弄明白,弟子卫仲道身体每况愈下的原因。
卫仲道眼看命将不久,蔡邕身为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石头是他从卫仲道那里要来的,不过卫仲道并没有告诉他石头从何处得来。
但来处并不难猜测。
想到这里,蔡邕看了一眼程远志。
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此石有毒!
吃过了石乳的大黄狗,正用力摇晃着尾巴,亢奋的冲向院子里,朝拴在树上的一只母色大花狗扑了过去。
程远志目光炯炯的在一旁看着。
大花的叫声有些急促、尖锐,似乎在抗议大黄过于鲁莽了。
蔡邕沉声道:“现在是冬季,动物还没到发情的时候。”
程远志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待要回话,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一丝丝女子轻微的脚步声。
随后,目光追寻着声音来源,落在门后探出脑袋偷看的蔡琰身上。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他朗声道:“老师明鉴,此事与弟子无关。”
这话不是说给蔡邕听的,而是说给蔡琰听的,程远志很顾及蔡琰对他的看法。
他在蔡琰心目中的形象本就不怎么伟光正,所以,这事就必须得撇清了。
卫仲道移情别恋一事,蔡琰只知其一,也就是他花钱送了卫仲道一个名伶,另外还送了许多以形补形的大补药――这也是蔡琰上次质问他的缘由。
蔡琰并不知道其二,也就是阳起石。
蔡邕忽然大笑起来:“这石头贵重着呢,一般人弄不到,卫家朝中有人,不过应该也不多。”
“程手你是白身,又身强体壮用不上此物,家中自是没有的。”
此言一出,程远志就看到蔡琰很明显的松了口气,然后用小手拍了拍胸脯,红着脸跑了。
疑虑顿消之后,现场的场面就有点火辣了,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敢看?
程远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恭恭敬敬的给蔡邕行了个礼,诚心诚意道:“多谢老师为弟子证明清白!”
蔡邕叹了口气。
他已经大概猜测出事情的真相了,心里忽然有点悲凉,还有点愤怒。
在他的认知中,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光明磊落,这种用阴谋诡计抢夺人家心仪之人的事情,断然非君子所为。
更何况,这三个当事人里,两个是他弟子,一个是他女儿。
这令他心下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同时这还说明他的教育很糟糕,失败。
人若见缝就往里插针,那与动物何异?
好在,程远志全程撇得很清,并没有证据表明他对卫仲道下过手。
这令蔡邕心下稍慰,心说至少表面上,这个弟子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最初的愤怒,此时也缓缓消退。
不过,在见识过的弟子行事风格之后,蔡邕对自己女儿的未来幸福有了一丝担忧。
他瞅着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弟子,语重心长道:“程手,你要答应为师一件事。”
“老师您请说。”
“以后你若是不喜琰儿了,就放她回家来,不要伤害她…”
“……”
一句话,说的程远志无地自容,仓惶逃离了蔡家。
忽然就明白了张燕和张扬为何都那么忌惮他,惧怕他。
自己给他们的印象,是不是过于阴险毒辣了一些?
穿门过院,程远志身形狼狈的回到自家府邸,坐在炕上喘着气,开始反思自己。
初来乍到时身陷死局,他被迫变得自私阴险起来,好像从那以后,就一直如此。
而此时的大汉名士名将们,却是热血的,刚直不阿的,路见不平一声吼的。
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在今日之前,程远志是傲气的,总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仗着有系统(现在没了),仗着有几千年知识储备,凡是看到阻碍自己的绊脚石和敌人,就不择手段,统统踢开或者弄死。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事风格,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不但像个异类,还老气横秋。
完全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潮气澎湃,热血四溢。
标新立异也不是不行,但对一个有人主潜力大家子弟来说,性格还是要更讨喜一些。
至少要讨大多数人喜欢。
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非人主,但这种推脱之词,根本骗不了别人。
无人来投只是因为不讨喜。
天下名士名将,谁会喜欢一个心机怪呢?
譬如仁义无双大耳刘,礼贤下士人妻曹,和部属称兄道弟的孙猛虎,善于提拔新人的孙十万……
这才是聚拢人才的正确方式啊。
就算是后来人称国贼的董肥肥,至少也是面孔和善,笑脸迎人。虽然心狠了点,但那只是对敌人。
对属下,他还是相当温暖的。
怪不得来大汉四年了,没有一个人主动来投奔自己……程远志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自己总是一副“堤高于岸,木秀于林”的架势,谁愿意来当绿叶?
这个时代虽乱,却是汉人历史上最好的时代,文人有风骨,武人有节操,兵士有信仰,百姓有脊梁。
此时的人,为了心中真理,是敢于直面死亡,舍生取义的。
不像崖山之后,更不似明亡之后。
“好!”
“从明天起,做一个和善的人,遛马泡妞牵着狗,呼朋唤友横着走!”
“从明天起,关心时政和词赋。”
言语间,一股彭拜的热流从尾椎直上头顶百会穴,战栗的感觉瞬间流转全身。
程远志跳下床,激动的来回走了两圈,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闭上眼睛想了想,没有收获。
程远志皱起眉头,又快速检索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提示。
算了!
今日收获已经不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明天,一个崭新的我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程远志打了个哈欠,积累了一整天的疲惫瞬间涌来。
翻身倒在炕上,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内院,张小鱼房间的烛火亮了一夜。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程远志就想好了一切。
后世有人说过,人一生中,共有七次选择人生走向的机会,每次机会间隔约七年,大概从18岁成年时开始出现机会,68岁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这五十年里的七次机会,第一次不易抓到,因为太年轻。最后一次也不易抓到,因为太老。
第一次机会:出现在18岁左右,正是每个人刚刚成年,选择志向和目标的时候,不过这一次往往因为太年轻,而意识不到,且抓不住。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孙策就抓住了这个机会,192年,18岁的他过江创业,扫平江东,人称江东小霸王。
譬如孙权,也抓住了18岁这个机会,一跃成为江东之主。
当然,他的这个机会是被人喂到了嘴边,掰开嘴,拿着漏斗往肚子里灌……的那种。
第二次机会出现在25岁左右,绝大多数人都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正式确定了自己的事业。
比如说程远志,此时他就意识到此前的种种不妥,决定痛改前非,到大汉群众中去,不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第三次机会在32岁左右的时候,很多人此时在从政、从学、从商上获得了成功,或者不成功。继而开始深度思考人生的意义,重新制定目标。
譬如说曹操,正是在这个年龄改变了志向,从治世能臣走向乱世奸雄。
譬如说刘备,正是在这个年龄(32岁)驰援徐州,放弃平原令,彻底转变为逐鹿天下的军阀。
第四次机会;在39岁左右的时候,这个年龄想要转换目标,谋求突破,突然反转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因为大汉百姓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岁,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第四次机会;在46岁左右,此时大多数人已经位高权重,但还是需要做好人际关系,稳住大局,提放小人暗算或误入歧途。
比如何进,正是在这个年龄死于小人之手。
第五与第六次机会,与第四次相同,分别在53到60岁,此时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人生横跨一甲子,风风雨雨历尽沧桑,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活一天赚一天。
第七次机会:在67岁左右的时候,此时健康每况愈下,垂垂老矣。
这时即使出现机会,大多数人也会选择放弃。
因为一辈子已经定型了。
但也有不放弃的,想要挣扎一下的。
譬如司马懿,正是在69岁的时候,精准把握住了最后一次机会,逆天改命,从经营了一辈子的托孤忠臣角色,转变为千古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