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大将军(程远志)与他同年,都为三十七岁,却已经拥有一半天下,刘备就坐卧不宁。
同为河北人,同样的年纪,为何别人起点那么低,却混得那么好。
而他身为帝室之胄,开局就有两个万人敌猛将相帮,还有富豪苏双张世平割脉输血资助,至今却几无立足之地。
一想到这里,刘备就谓然长叹,生不逢时的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湿透了枕巾。
一宿又一宿。
这一日,关羽、张飞不在,刘备正在廊下长吁短叹,苦思自己渺茫的前景。速该带了数十个兵士来请。
这半年来,刘备赴宴都赴吐了,实在不想去,便问:“不知大将军寻我有何要紧事?”
言下之意,大将军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这一趟他不想去。
“不知,我只是奉命行事,使君自去将军府,一问便知。”
速该公事公办说道。
言下之意,这一趟刘备必须去,不去他就会不客气!
刘备没辙,只好随速该入府,来见程远志。
途中,暗暗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向大将军开口请辞。
虽然他是河北人,但河北这地方,并没有他心中大志的安放之地。
那还待在此地做甚?
程远志正坐于凉亭主位等候,石桌上美酒佳肴齐备,见刘备到来,抬手示意后者入座。
刘备唯恐等会酒意上头,又被堵嘴,说不出辞行之语,连忙坐好,拱手道:
“备身为汉室宗亲,久思陛下尊容却无缘得见,为此深感抱憾。故欲往许都拜见陛下,还望大将军允行。”
程远志见刘备眼窝深陷,愁绪上脸,眉宇之间隐有惊惶、焦虑之意,便笑道:
“宗亲觐见陛下,本无可厚非,只是我深喜玄德,不忍相离,这可如何是好?”
想去许都?
对不起了,我这个人做事,特别喜欢违背别人的意志,有时候是男子,有时候是女子……
如是想着,程远志又道:“玄德急欲离去,莫非仍有问鼎天下之志?”
刘备刚端起酒杯,闻言吓了一大跳,酒樽失手落地,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脸上表情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远志直直盯着他,问道:“玄德为何不语?”
刘备脑筋急转,心下暗道:“他怎知我心中所想,莫非他有透视人心之能?如此,我该如何应答?”
略做沉吟,刘备顾左右而言他道:“昨夜思及汉室倾颓,备身为汉室苗裔却无能为力,因而一宿无眠,神态憔悴,倒是叫大将军见笑了。”
程远志疑道:“只是如此?”
刘备言之凿凿道:“仅此而已!”
程远志心知刘备心智坚韧,不会轻易动摇志向,微微一笑,也不跟他在这方面扯皮。
二人对坐,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程远志道:
“玄德以为,当今世上谁可为英雄?”
男人嘛,喝多了就爱吹牛皮,这是古往今来所有酒徒的通病。
程远志也不例外。
刘备摆手说:“我见识浅薄,怎知谁是英雄呢?”
程远志哈哈一笑:“玄德走南闯北,游历四方,一定见识过许多不凡之人,还请不吝赐教。”
刘备想了想道:“备兵败于徐州,仓惶无定,及得到大将军的庇护,方才得以苟全性命于邺城,这天下的英雄,实在是没有见到过啊。”
程远志脸色一扳:“没有见过,总听说过吧,还请试言一二!”
你再特么吞吞吐吐,我可要发飙了。
刘备无奈,只好说道:“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否为英雄?”
程远志抿了一口酒,笑道:“请继续说下去!”
刘备道:“荆州刘表、江东孙策、徐州吕布、如何?”
程远志再笑:“还有吗?”
刘备道:“益州刘璋、汉中张鲁、宛城张绣,西凉马超、韩遂,如何?”
程远志仰天大笑道:“这些人都算得上是一时俊杰,却很难称之为英雄。”
“能被叫做英雄的人,应当是心里记挂着百姓,外扫诸戎、内安黎民。不以个人喜怒而妄动刀兵,涂炭生灵之人。”
刘备讶然:“那谁能被称为英雄?”
程远志摇头:“此世间,无英雄尔。”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有半个。”
刘备追问道:“是那半个?”
程远志拿手指向刘备,说道:“便是玄德你!”
刘备听到这句话,又吃了一惊,手里筷子拿不住掉在地上。
程远志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有心逼迫一句,便问道:“玄德何故如此?”
问完话,直勾勾看过去,心说:今日可没有雷电,我看你怎么编。
刘备神色迅速恢复正常,不慌不忙道:“忽闻大将军称备为英雄,心下惶恐,以至于此。”
说罢,从容的低头捡起筷子。
程远志摇头失笑:“这有什么惶恐的?又不是晴天霹雳。”
刘备也笑道:“古人曾言,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备身为败军之将,却被大将军称为英雄,心下岂能不惶恐万分?”
三言两语,就轻飘飘的掩饰了过去。
好家伙,你这张嘴可真利索呀……程远志震惊的望着刘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人能一路败成最强王者,是真有两把刷子啊。
忽然有点舍不得弄死他了。
程远志开始有点理解,原时空里,曹操为何放走刘备,还留他在新野自在逍遥了七八年。
这是一条走到哪里,就能在哪里搅动风浪的大鲶鱼啊。
心下暗暗想道:“反正以后也要南下徐州、荆州、扬州、益州及汉中,不如就把刘备放走,去祸害一下这几个地方的局势,自己正好跟在后面捡便宜,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想到此便道:“玄德此去许都,我有一言相告。”
这是同意了放他离去……刘备大喜道:“大将军请吩咐,备若能做到,当万死不辞。”
无论言语还是姿态,都拿捏的很谦卑有礼。
这样的人,谁会忍心直接弄死呢?
程远志沉吟道:“此去许都,若陛下密诏令你杀我,你当如何?”
闻言,刘备大惊失色,起身道:“大将军英明神武,为国为民操碎了心,备决做不出此等智短之事。”
程远志摆手道:“河北之人,不见陛下已久,只知有我而不知有君,故而民心在我;中原之人,却未必会这样想;而位于陛下身侧的人,又会怎么想?”
“这并不难猜测,他们必定是恨我入骨,恨不能杀之后快。”
“但他们从来没想过,杀了我,这天下就会太平?权力就会归于陛下?刘璋、刘表、孙策、张鲁、吕布等诸侯愿意归权于陛下吗?”
“他们也没有想过,杀了我?河北就会分崩离析?”
“玄德怕是有所不知,我有两子,皆已成年,纵我此刻身死,河北之地仍自巍峨不动。”
说着,程远志拍了拍手。
少顷,大白小白联袂而来。
两人虽只有十二岁,个头却已经和成年人相差仿佛,相貌堂堂,气质天成。
由于自小生活条件极好,顿顿有肉,两个人相比别的同龄人,发育的极早、极快。
程远志微微一笑:“玄德,此两子如何?”
刘备仔细打量一番大小白,神色有些勉强的赞道:“两位公子真乃人中龙凤!”
程远志连连摆手:“他们没有那么优秀,当不得如此夸奖,不过,守一守基业还是可以的。”
谈及儿子,刘备的情绪一下子就低沉了下去,仰头斜四十五望天,叹了口气,神态颇为落寞。
程远志明知故问道:“玄德何故闷闷不乐?”
这话让刘备心里忽地窜起来一股火苗。
想他堂堂帝室之胄,事业上拼不过也就罢了,没想到子嗣方面也拼不过。
别人都快要抱孙子了,他竟然连儿子都没有。
这命运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