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
程远志迅速查阅了涉事五人的所有信息,当看到吉平近些年的活动轨迹时,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六七年间,吉平竟然来往大将军府多达数十次。他但凡有一次生出歹意,自己早就凉了。
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一日,乘着蔡琰召吉平来邺调理身体,程远诈称心口痛,请吉平来诊治。
吉平心不在焉的号着脉,心下暗思:“天助我也,今日合该此贼丧命!”
遂说道:“大将军勿忧,此乃心病小疾,一剂即愈。”
遂去取药一副,当面煎之,暗置毒药在内,亲手端来。
程远志斜卧于榻上,眼帘半阖,接过碗一看,汤汁青中泛黑。
好家伙,这是下了多少药?怕是够我死一百次的……程远志心下震惊,故意端着碗左晃右晃,迟迟不饮。
吉平催促道:“大将军,药需乘热服之,方能尽最大药力。”
程远志将碗停在身前,起身问道:“先生与我相识有些年头了吧?”
吉平想了想:“有十二、三年矣。”
“在先生眼中,我为何人?”
自是国贼……吉平道:“大将军挽狂澜于既倒,救社稷于危难,乃当世英雄也。”
程远志颌首:“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为我释疑。”
“大将军请问。”
“我听闻,医者能从脉搏中诊出一人康健与否。康健者气稳血固,脉搏平缓有力;有疾者气浮血燥,脉搏急乱短促。不知先生方才诊我之时,脉搏是何状况?”
吉平一怔:“这……”
程远志:“先生乃当世神医,与华佗、张机齐名。我本无疾,先生为何信口雌黄?”
“莫非是心有他虑,不曾细察?”
“不知先生所虑者何事?”
吉平支吾道:“这个……”
程远志踱了两步,又道:“古人曾云: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此药,先生何不替我尝之。”
吉平脸色大变。
不等程远志发话,左右亲卫已将吉平拿住,背负双手。
程远志直视着吉平,冷声道:“你既然下毒害我,必有缘由,我愿闻其因。”
吉平叱道:“汝乃欺君罔上之贼,天下皆知,人人恨不得你死,何必多问!”
程远志哈哈一笑,“哦?天下人皆恨不得我死?”
“我不信!”
遂唤来百十个精壮亲兵,以囚车载吉平至邺城大街上。
吉平以为是赶赴刑场,面不改色,昂首以对,毫无惧怯。
谁知囚车一到大街,打头亲卫于马上敲锣,等黑压压的人群聚集过来后,扯开嗓子大声道:
“此人乃太医吉平,今日下毒谋害大将军,其言说:天下人皆恨不得大将军死。”
“诸位父老乡亲,我来时,大将军有言在先:若天下人果有此念,他便立刻退位让权,隐居山林,再不管这天下纷争,诸侯乱斗!”
“也不再管天下百姓是死是活!”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只沉默了片刻,忽地轰然炸开,纷纷伸手指着吉平,怒目厉声,破口大骂。
言语之难听、之刻薄,直令闻者心悸,见者震撼。
百姓不可欺,当政者好与不好,他们心中是有一杆秤的。
大将军对百姓如何,他们身为当事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以说,在祖祖辈辈几百年传下来的言语里,算上传说,他们就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爱民如子的当政者。
如此受人爱戴的大将军,眼前这个身为皇帝太医,叫做“吉平”的医人,居然要毒死大将军?!!
毒死大将军后,大家再重新回到十年前那种“黄巾肆虐”、“战乱不断”、“匪患四起”、“易子相食”的日子?
这是人干出来的事?
此人用心之歹毒,合该千刀万剐!
混乱中,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丢出一个鸡蛋,正中吉平额头。
“啪”地一声脆响,黄白之物四溅。
瞬间,漫天飞舞的菜叶、破布、垃圾、半硬的牛粪、松散的土块,将吉平给淹没了。
眼看群情越来越激愤,局面失控,吉平就要被百姓生撕活啃。
速该率一队兵士从街头大步奔来,奋力掀开爬上囚车的百姓们,扯开大嗓门吼道:
“诸位父老乡亲,且静一静,听俺一言。”
由于速该声音比较大,震慑力十足,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速该傲立于当街人群之中,展开臂膀,朗声道:“此人之罪,自有律法来裁决,众乡亲稍安勿躁,大将军不会亏待每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坏人!”
言罢,摆手令众兵士将吉平押回大将军府。
密密麻麻的百姓不肯散去,纷纷跟在囚车之后,自发振臂高喊道:
“没有大将军,就没有新河北。”
“没有大将军,就没有新河北!”
囚车行到将军府外时,百姓们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已是响彻全城。
程远志于门内迎上囚车,问道:“这便是先生所说之‘天下人恨不得我死’?”
吉平满身污秽不堪,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言不发。似是难以接受方才所见事实。
程远志摆手令人将他押下去,召集众文武到大堂议事。
审配进言道:“量吉平只是个医人,安敢下毒害大将军?身后必有人唆使,应该严刑拷打,令其招供出幕后主使。”
郭嘉摇头:“不妥,我观其已有死志,今事不成,唯死而已,他必不会招供,还需另想他法。”
沮授出列,拱手道:“此事还需大将军亲赴许都决之。”
见荀彧沉默不语,荀攸上前一步:“大将军去许都前,当先调出城中原有兵马,另安排亲信率兵马驻守,否则不可入城!”
这句话,令程远志深以为然,莫名的想到了当初何进之死,遂亲率五万兵马往许都而来。
到达许都之前,先一纸调令收了张扬、蕫承等人的兵权,又将三千禁军调往他处。
许都。
自程远志亲率大军到后,城中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肃杀起来。
次日,程远志于许都将军府设宴,请众大臣赴会。
王子服等皆恐程远志生疑,只得全员齐至,唯有蕫承称病没来。
前厅,衮衮诸公齐聚一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远志停杯,环顾众人道:“吉平下毒害我,今已被拿住,特叫来与诸位一观。”
说罢抬手吩咐道:“带吉平上来!”
少顷,带着枷锁、浑身完好的吉平,被拖至堂上。
虽然全身完好,可他精神状态很不好。
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颓败感。
或者说死气。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一直活着。
吉平此刻的状态是前一种,他身体还活着,心已经死了。
众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令堂上的温度瞬间提升许多。
这是什么刑罚?难道是杀人先诛心?竟比严刑拷打肉体还令人害怕!
程远志指着吉平道:“此人言我乃国贼,誓要为天下请命,下毒害我。”
“自古以来,就没有不灭的王朝,乾坤轮回,朝代更迭乃是天道,众人当知,覆汉者非我,乃是刘宏、何进、董卓、王允、吕布、李傕、郭汜,乃是这天下一个个不甘于人下的诸侯们。”
“有人言我祸乱天下,欺君罔上,岂不知这些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诸位皆曾饱读诗书,当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的道理。你我皆出自于民,当以民为先。愚忠于无恩之朝,无道之帝,毫无意义。”
“况且此刻天下大乱,治乱当行武事。若无我,世间当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霸。亦不知这四海战乱何时休?万万黎民何辜!”
说到这里,程远志起身,对堂上众人深深拱手道:“这都是我肺腑之言,望诸君知之,切勿再行玩弄权势那一套。”
“你们无意惹了我,我可以大人大量,放你们一马;你们不小心犯了错,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们一马;如果你们成心要谋害我……”
“须知我也是有脾气的人,不是放马的。”
说罢,摆手令诸人退下。独留王子服等四人在堂。
四人魂不附体,只得留待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