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进入建安十九年的时候,虽然暗流仍在涌动,至少表面上,天下局势平静了下来。
程远志知道,这样平静的局面,还将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天下间只剩三个诸侯了,大家都紧盯着另外两方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牵一而发动全局的形势下,孙刘两方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行差就错,被魏国逮到机会,各个击破。
对于刚在益州站稳脚跟的刘备来说,首要大事是维持稳定,理顺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积蓄实力;对于孙权来说,天下如果无变,他图谋武陵的计划再完美,收复江东的意愿再迫切,都没有任何机会实现。
而对于程远志来说,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严格把控历史“九品中正制”的误区;二是明确表态何时代汉自立。
自从魏国建立后,天下大势彻底明朗起来,魏代汉的步骤也已经走了九十九步。
所有人都意识到,剩下那一步是必然会迈出的。到底是是此时就代汉自立?还是等天下一统后再代汉自立?
只有明确了态度,整个大魏君臣上下,才会统一目标,劲往一处使。
邺城,魏王府,大殿。
审配排众而出,拱手躬身奏道:“汉自桓、灵二帝以来,朝纲断绝,运数已终。天下有识之士皆言‘汉庭气尽,大魏当兴’。今诸夷皆灭,我大魏十分天下而有其九,正应此期,是故孙权在远称臣,齐气同声。臣愚以为,虞、夏不以谦辞;殷、周不吝诛放;畏天知命,无所与让也。”
一直刚正不阿的田丰也出言附和道:“天下皆知汉祚已尽,异代方起。自古以来,能除暴涤秽为百姓所归望者,即天下正主也。今魏王以武平乱世,以德着四海,从戎三十年间,力挽狂澜于既倒,是为擎天一柱,为天下所归,当应天顺民,进位代汉!”
程远志连连摆手道:“昔日周文王有天下三分之二,仍以臣事于殷,我生为汉民,世受汉禄,为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而救国家于危难之时,今刘汉虽因无道而衰,我却不可以威权而代之,若天命当真在我,我愿为周文王。”
堂上众臣哪个不是人精?听这话里毫无代汉自立之意,便知程远志想把帝位留给儿子,于是,有人便私下里悄声说道:
“魏王是想把帝位留给儿子吧……”
恰巧,此时堂上突然安静下来,这人说话声音又比较大,被众人听了个真切。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齐齐望向左手边一处。
说话之人附近的文武大臣们也不嫌事大,齐齐退后一步,将窃窃私语者给凸显了出来。
程远志也听到了这句话,目光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见说话之人是杨修,顿时心下了然。
看破又说破,嘴巴还这么快,这么损,符合杨修的一贯作风。
程远志本来是不想与其计较的,但殿上众文武的举动,又让他不得不有所表态,便拉下脸,沉声斥道:
“德祖,大殿之上,何故妄言,还不退下?”
杨修连忙拱手一礼,面有愧色,诺诺退下。
程远志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议事。
众文武见程远志风轻云淡揭过此事,并没有处罚杨修,顿觉失望。
倒不是他们非要置杨修于死地,他们和杨修其实也没有深仇大恨。
但杨修此人,恃才傲物,目无余子,行事作风极其张扬,一张利嘴着实犀利,得理必不饶人;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令人极度不爽,且不适。
这样的人,若非出身于四世三公的弘农杨家,若非身局高位,若非与二公子(小白)交好,早就不知道被大家阴死多少回了。
朝堂玩弄权谋,他们才是老手!
杨修?呵呵。
是以,方才杨修出糗,大家才会不约而同选择逮他的点。
程远志环顾四下,将众人脸上神色尽皆收入眼底,嘴唇微动,暗暗叹了口气。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杨修这样的性格,纵然自己不与他计较,怕是也终将死于嘴贱。
也就是或早或晚而已。
贾诩向上瞧了一眼,神色凝重说道:“今各州太学士子学成后,大多因出仕无门,而聚众于邺城,整日流连于门第酒会之间,放浪于青楼乡会之上,对时政时事大放厥词,狂言无状,长此以往,祸患徒生,魏王不得不察啊。”
闻言,程远志顿觉头大,目视众人,迟疑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当初举办学府,是为培养人才,现在人才是有了,但没有位置给他们。
此时天下还延续着郡县两级的汉制,跟后世的“省、市、县、乡”四级制相差了两级,跟唐宋时“州、府、县”差了一级。由此导致官位稀少,一个萝卜一个坑。
另外,主政官员军政一把抓,职权过大;辅政官员打酱油,整天摸鱼。
这种情况由来已久,程远志是知道的,但却没什么办法。
因为天下还没有平定,政军分离不合时宜。
再者,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如何精细化治国这个议题,其实已经触碰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说白了就是:打仗很在行,治国太勉强。
贾诩似是没明白程远志困难,问道:“魏王可是在为如何处置这些士子而担忧?”
程远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非也,我在为如何合理启用这些人才而忧虑。
见众人俱是沉默不语,程远志又道:“诸公回去后,都好好想一想,若有良策,当即刻来报于我知。”
说罢,微不可查地看了速该一眼。
速该挺着胸膛出列,正要大喊一句“有事早讲,无事散场”,忽见陈群出列道:“微臣有事要禀告魏王。”
程远志道:“长文请讲。”
陈群道:“魏王府邸乃是以前冀州州牧府改造而来,魏王已在此居住近三十年,房屋早已年久失修,多处损毁严重,且有随时有坍塌之患,已非宜居之所,当拨钱于孔雀台旁,重建王宫。”
程远志沉吟道:“长文所言极是,不过,今我方登位为王,便大兴土木,修建宫室,行此劳民伤财之举,恐民间会有非议啊。”
“再者,老房子虽然旧了点,凑合凑合还能住十年八年的,我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又是个念旧的人,此事再议吧。”
闻言,陈群瞬间就明白了程远志想要表达的两层意思。
一是:魏王府不需要再修了,程远志可能过不了几年就会传位于儿子。
二是:魏王是个念旧的人,跟随他打天下的老臣,以及有关系的人,大家要善待,千万不要没事找他们的茬。因为魏王不一定会治他们的罪。
譬如说,同为四世三公出身,跟随已久的杨修,譬如田丰、沮授、张扬、麴义等人。
这些人都是严重性格缺陷的人,要么因为性格得罪了很多人,要么因为嘴贱招人不待见。
不光是陈群,堂上众人也都听明白了,心下齐齐暗道:“跟着这样的主公干事,真特么值了!永远不必担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思及此处,陈群话音一转,继续说道:“魏王,两位世子已经成年,如今仍不曾开府,正所谓父子君臣有别,两位世子怎能老是与魏王同住一府呢,我认为,两位世子都应该搬出来住,修建两座世子府的事情,迫在眉睫!”
这话说的在理,再怎么说,大小白都是二十七、八岁的热血青年了,也都成了亲,程远志的后宫里又有那么多年轻夫人,避嫌一事,一直都是后宫里很严峻的头等大事。
历史上,这类后宫事故层出不穷。
什么儿子睡老子的小妾啦,老子窥探儿子的夫人啦,不胜枚举。
其中最着名的当属李世民的才人武则天当了李世民儿子李治的皇后一事。
由此可见后宫里避嫌不得不慎重。
就算大小白身正为范,也难保能挡住“有心人”的谋划、勾引。
思及此处,程远志颌首道:“此言大善,立即选拔工匠,为两位世子开府。这开府之事,就由长文负责。”
陈群连忙拱手应道:“是!”
陈群办事很利索,不到三天,便在孔雀台旁边选好了址,召集了数万民夫工匠,冒着严寒、肩扛手提、搬石运土、凿墙砌砖。
一时之间,工地上热火朝天,叮当声此起彼伏,吆喝声震天动地,好不热闹。
不出一月,两座崭新的宫殿便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大气磅礴的宫殿与孔雀台相映成势,琉璃瓦在日光下璀璀生辉。
七日后,落成典礼在新宫殿召开,众文武齐聚一堂,商议大事。
这次来参加议事的人很齐,驻守幽州的王雄、崔钧;驻守并州的杨俊、驻守雍州的钟繇等人,也都赶了回来。
没有来的人也有很多:驻守襄阳的司马懿、驻守凉州的张既、驻守吴郡的赵云、驻守族长的张辽、驻守江夏的文聘等人,
程远志环顾众人,问道:“前番我所忧之事,诸公可曾思得良策?”
贾诩进言道:“聚集在邺城的众多学院派士子,对魏王于孔雀台旁建造宫殿一事大肆置评,都说……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