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迷迷糊糊中,程远志忽觉屋内有动静,睁眼一瞧,只见一个老头正往自己的小腿上抹着草药。
伤口处一阵清凉麻痒。
阿月则安静的守候在一旁。
程远志挺身坐起,仔细端详起老者来。
只见他身材清瘦、衣着朴素、干瘪的面孔上皱纹纵横、下巴上一撮灰白色的山羊胡,手臂如枯树般,上面的青筋和血管清晰可见。
老者见他醒来,敷药的动作不停,神色严肃地说道:“你中了蛇毒,还跑了那么远的路,又从悬崖跌落,竟然没死,真是命大。幸亏我回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步……”
程远志接口道:“若是再晚一步,伤口就愈合了是吗?”
阿月闻言,觉得有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再晚一步,蛇毒攻心,便是神仙也难救你!”
望着仍旧肿胀难消的小腿,程远志心里暗道侥幸,连忙拱手道: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老者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且在此处安心静养,两三日内应会痊愈。”
说罢,老者站起身,背着手出了竹楼。
阿月在一旁开心的说道:“看吧,我就说爹爹很开明的。”
程远志笑着点点头,心下却万般滋味。
阿月的爹爹才五十岁左右年纪,相貌竟衰老至此,两人同龄,看上去却像是两个时代的人。
由阿月等人的态度来看,五溪蛮受汉文化影响颇深,部众大多良善知礼,并不排斥汉人。
这倒是好事。
如此想着,念心下头一转,程远志又隐隐担忧起管辂来。也不知道管辂此刻被人救下没有,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一想到管辂,就联想到速该去探个路,竟然直接失踪了!
“速该这家伙太不靠谱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程远志暗暗腹诽了一句,忽然又想到速该的凶名,顿时心里一惊:
“真他娘的邪门了,速该这家伙不会连我也克吧?他可比的卢凶多了,的卢马只妨一主,速该简直是催命符啊,保谁谁死!”
“为小命安全计,看来以后不能再带他出来了!”
程远志暗暗打定主意。
五溪蛮的日子很清苦,清苦到早食只有竹笋和窝窝头。
望着石碗里的嫩竹笋,手里土坷垃般的两个黑窝窝头,程远志心下一酸,泪花险些夺眶而出。
阿月却吃得津津有味,见他迟迟不动嘴,便停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呀?”
程远志将装着竹笋的石碗往阿月面前推了推:“我不饿,你多吃点。”
阿月喜滋滋的点了点头,却是始终都没动他推过来的菜。
程远志目视着阿月,从她津津有味的吃相上推测出,平时的早食应该就只有窝窝头,没有嫩竹笋。
不然她不可能吃得这么香。
心下暗叹:蛮族人的日子着实艰苦了点。
吃过早食,阿月扶着程远志来到竹楼外,寻了片草地,并肩坐下。
大白狗很乖巧的依偎在身旁,伸出舌头,亲昵的舔着程远志的手。
程远志知道,一天时间是不足以让大白狗如此讨好他这么一个陌生人的。如此熟捻是因为自己把窝窝头分了大白狗一个。
两人静静靠在一起,望着青山绿水,撸着柔顺的狗毛,享受着世外桃源的宁静。
由于五溪蛮人不会种地,山寨中自然也没有粮食。平时,蛮人都以打猎捕鱼为生,捕杀到大型猎物后,抬到城里,与汉人交换粮食吃。
但汉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只喜吃牛羊鸡兔这些草食动物,并不喜吃大型肉食动物。是以,大型猎物价格通常很低,换不了多少东西。
而小型草食动物,蛮族人自己都不够吃,自是不会拿去卖。
况且小猎物也值不了多少钱。
阿月将头靠在程远志肩膀上,幽幽说道:“在我们山寨里,一般的女子成亲时,不但没有聘礼,还要给郎家倒贴一头牛或者一头羊作为陪嫁,才能顺利成亲。除非是长得格外好看的女子,郎家才肯反过来送聘迎娶。”
说罢,阿月沉默了一会,又道:“你来之前,我一直以为阿牛会是我的阿郎,但阿牛一直坚持要我阿爹陪嫁一头牛才肯娶我。我阿爹不肯,就拖到现在……没想到,我的阿郎最后成了你。”
程远志摇头道:“你这么好看,肯嫁给阿牛都算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他居然还要你爹陪嫁一头牛?他是咋想的?”
“若是在我老家,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提亲说媒的媒人能把你家门槛给踩烂,就算出十头牛,他们也会争先恐后答应。”
阿月有些惊讶的问道:“大人,那你肯吗?”
“当然!”程远志道:“出一百头牛我也肯,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阿月登时心里美滋滋的,吃了蜜一样甜,眯起眼咯咯咯笑了起来。
忽听程远志又道:“我是肯的,不过,我那一百多个夫人肯不肯,那就不知道了。”
阿月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心情从九天之上坠落谷底,小嘴一嘟,抑郁不已。
程远志恍然未觉,眺望着山下的溪水,目光悠远地说道:“我们既已定下婚事,你也别再开口大人,闭口大人了,以后叫我阿志,这样听起来随和一些。”
阿月闷着头嗯了一声,低声叫道:“阿志。”
程远志奇道:“你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不开心还不是因为你……
阿月扳着俏脸,摇头道:“没有。”
程远志暗道:“女人心海底针,一会天晴一会阴,得,看来应该是我哪句话不小心冲撞了她,唉,这谈情说爱可真是个枝术活。”
想到此,一拍脑门道:“咱们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孙权的军队经常来吗?”
不得不说,转移大法屡试不爽,阿月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点了点头道:
“这个孙权最近经常派人来欺负我们部落,不是征召男子当兵,就是收缴牛羊,看样子好像是要打仗了,就是不知道和刘备打还是和魏国打。”
程远志心道:“原来孙权一直在积极备战,防范刘备,如此,刘备怎么可能赢?想来应该和原时空里一样,孙权自从偷袭了荆州后,就一直在默默积蓄实力,随时应对刘备即将到来的东征。”
“这样倾尽全国之力的战争,只要僵持下来,基本上都是实力更强的一方获胜。当然,官渡之战和赤壁之战是两个例外,两把由弱势一方放的火改变了战局。但这样的案例可一可二,不可三。”
“我应该趁此机会,把五溪蛮拧成一股,暗中训练兵马,等孙刘两家打起来后,外部施压,内部捣乱,一举击溃孙权。”
“不过,此时沙摩柯还只是五溪蛮名义上的蛮王,手底下只有一支蛮族,只有帮助他统领其余四部部族,才能当上真正的蛮王,说一不二,自立门户,与孙权叫板……”
思及此处,正要说话,忽听山下毕毕剥剥之声大作,间杂着男男女女的惊呼声。
程远志愕然问道:“阿月,出什么事了?”
阿月急忙站起身来,探头看了看远处滚滚而起的浓烟,道:“应该是孙权的兵马又来了!”
便在这时,从山下窜上来一群人,为首一人正是阿虎,不及行到跟前,便大声叫道:“阿姐,阿爹,快跑!贼军来了!”
阿月的爹爹蹭地一下从竹楼里窜出,背起竹篓就往后山跑。
阿月忙拉起程远志一条胳膊,架在肩上,迈步便走。
大白狗也腾地一下跳起来,箭一般射了出去。
刚走了两步,见程远志挪动速度太慢,阿月一弯腰,背起他,随着人流就往后山跑。
转瞬间便奔出去半里多地,大气不喘,俏脸只是微红。
程远志伏在阿月背上,鼻口间都是幽幽处子清香,惊讶问道:“阿月,你会功夫啊?”
阿月只顾埋头往后山跑,闻言一脸迷茫回道:“我不会呀。”
说话归说话,脚下却是没停。
不会武功,你背着我一个大男人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带喘一口的......程远志暗暗惊叹,阿月的身体素质竟如此优秀。
堪称这个时代高质量女性!
阿虎在远处大声叫道:“大家伙快到后山躲起来,年轻人拿着弓箭武器都跟我走,咱们不能任由贼兵抢走牛羊!”
程远志探头一看,见山脚下冒出一队密密麻麻的兵士,正在一个穿着蛮族服饰的人的带领下,高举着旗帜,长枪,往山腰间的寨子里冲。
他连忙招手唤阿虎过来,指着山下那人问道:“阿虎,你看那是不是阿牛?”
阿虎定睛一看,顿时大怒道:“是他,是他!”
而后转身对众人道:“乡亲们,阿牛吃里扒外,引贼军来洗劫我们山寨了。”
众人闻言停下脚步,纷纷回头望向山下,指指点点。
程远志见山下兵马已经进了寨子,却并不停留,径直往后山追来,顿觉不妙。连忙四下打量了一番地势,见后山巍峨高耸,与山寨只隔着一道狭窄的山粱,易守难攻,瞬间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