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塞利安觉得自己又变得一塌糊涂了,就像个阿卡姆城内随处可见的瘾君子——离了镇定药就无法生存,他不记得吞下那些药片时带来的安稳了——所以只能用仅有的力量跟那些黑暗的东西抗争。
可他觉得好累,从未如此的筋疲力尽,也意识到自己就没有过正常的生活。
在这片血肉堆积而成的大楼里,现实被颠倒了,像一面刻意摆在人面前的镜子,折射出虚假的幻影——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孩子,尽管再怎样去幻想着保护自己,但终将是场徒劳,无关紧要,毫无作用,也没有一个能躲起来的安全屋。
即使他曾如杀神一般毁掉过古文明的遗迹,取走所有祭司的性命时,这幻象仍爬了出来。
宾客们拽着塞利安的胳膊,用力把他往圆桌上拽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渴望、残忍的笑脸,像是即将进行一场非常精彩的祭拜。
不要,我怎么能接受这些——他心想,无助地挣扎着,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力气也弱得不像是个成年人,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太渺小,没有能力去反驳和回绝这些恶心的事情。
会客厅内寂静得如同一场哑剧,没有多余的言辞,交谈和评价也毫无意义,因为这是场来自人类原始欲望的屠宰,不需要什么修饰,只存在于毁灭的深渊之中。
宾客们互帮互助地把塞利安控制在血肉模糊的白布之上,绮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朝他露出个微笑——那是种非常熟悉、无所不知、甜腻而惊悚的笑。
他伸出手,在从受刑者的口袋里拿出那把刀子。
这一瞬间,阴寒攫住了一切,浪潮汹涌磅礴,毫无征兆,吞没所有。
塞利安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内却响起无以计数的哀哭和求饶——是只属于孩子,或是精神残缺者毫无理智的恳求声,那样的恐惧。
“父亲掌控着一切,父亲是不可违背的,他什么都知道,明白孩子们所有的小聪明,所以会实施惩罚,你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绮连死死揪住塞利安的头发,没费多少劲就把他拖了起来,按到圆桌的中央。就在刚才那孩子死去的地方,无数人在这里腐烂。
宾客们依次接过刀子,闭目祈祷起来,动作自然且随意。
肯定是有能力反抗的,这类情况我经历太多了,塞利安想着,我见识过许多比这孩恐怖的事,它们都只是些较为污浊的记忆而已,被藏在灵魂结出的血痂之中,带着难以忍耐的疼痛和瘙痒——可他就是没有力气做些什么。
接着,一位客人用力按住他的手,把他的双条胳膊紧紧抬起——然后将刀子狠狠刺了进去,形成束缚。
凶器穿破皮肤、血肉和骨头,深陷进桌面。
塞利安听到了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在他脑子里想起,还有哭泣和恳求的声音。
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在阿卡姆城的生活其实才是幻象,他的归宿就是这座黑暗之屋,是被牢牢钉在砧板上的腐烂肉块,这才是他自己的样子,并且始终如此。
又一个相同面貌的男人走了过来,为他披上那套精致的长袍,他能感到肌肤间黏腻和冰冷的感觉,熟悉接下来的流程。那将是受刑时刻,以后也只会这样持续下去,是犯错孩子还有的结果。
“你会喜欢的,亲爱的管理员先生。”那人说,同时挥动手里的刀子。
塞利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眼里出现的是个孩童的下身,双腿脆弱短小,就像刚才那个女孩一样,轻轻一折就会碎得不成模样。
“你总是要属于这样的地方。”又一个声音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绮连的声音,但其实不是——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他隐藏起来的丑陋,是那个邪恶的怪物,那个扭曲的倒影。
“你真以为自己逃得掉吗?”那个声音继续说,“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用来装饰这栋屋子,享受家人们的切割。”
他无意识地仰起头,视线随之向后掠去,隔着满桌狼籍的餐盘和血迹,看到位于宴会尽头的“家人”——对方仍带着微笑,无比欣慰地看着这场屠宰。
那表情和眼神……是如此的……如此刺目,他肯定在哪里见过,有人共享过类似的记忆,也是无以计数的复制体,被重复着切割和吞食,重复着受苦。
每个人都试过逃走的,塞利安想,但是这太疼了,太乱了,也过于绝望了,这是不听话孩子该有的惩罚,因为违背了父亲的意愿……那声音也彻底扭曲了,完全变成了我。
可我不愿意,我讨厌这地方,即使再怎么经受折磨,我也不要——有人会找到我的,总会有光照进来的。
忽然地,他感受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餐桌边的人。
对方的头发很乱,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还光着脚,手里抱着能提供安全感的玩具熊——那眼瞳与天穹相仿,太过空茫忧郁,似乎能接受所有的苦痛,容忍所有的灾难,和那些血腥、泥泞的事。
她伸出手,所有宾客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仿如被冻结住。
她抓住刺穿塞利安身躯的匕首,掌心一片温暖,令人得到安抚。
“你真的得离开了。”绮言轻声地说,“我想起你是谁了,但没有时间了叙旧了,毕竟你的运气一直很差。”
她说完,猛地把刀子抽了出来。
“我做不到,你帮帮我吧。”塞利安觉得自己在哭,他怎么会如此的脆弱,实在是想不通,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你可以的,握住武器,杀出去就好了。”绮言耐心地说,“去做吧。”
“不可能的——我真的做不到,我太累了,这里只有,只有一一”
“绮莉在等你回家。”那孩子笑着说,随后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这拥抱温暖而轻柔,引起了被遮蔽的一切,同时盖住了对方脑海里所有痛苦的哭喊,让理智重回平静,然后她把刀放到塞利安手里。
他紧紧握住,看到手上全是血和谁的肉沫,但当从绮言手中接过时,才发现这是那一个成年人的手。
他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场滑稽且荒诞的欺骗,一场肮脏的计谋,是又一次的侮辱、尊严的粉碎和践踏,他感到压抑的杀意和怒火,但内里又是森冷和清醒的。
塞利安转过身,一刀捅穿了绮连的眼窝,这袭击的动作迅速而直接,那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他捡起桌上所剩的其他刀子,他抬起手,同样精准且冷静地往宾客们的脸上丢去,完美命中要害——人群顿时摔倒在地,每一个都是头部中刀。
随后他跳下圆桌,目光看向窗外不停撞击着玻璃墙的异类。
塞利安能看到视界内接连弹出的检测程序,以及分析代码和进攻预测,他忽然就明白了,像知道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空间的确是个投影世界——人们在这会流血,会感到疼痛和绝望,但无论是刀子还是热武器都只是表象罢了。
而此时此刻,他知道该怎么离开此地,只要说出创造者的注册名,这就是通行代码。
他盯着窗外无数与自己相同,但却衰老了不少的畸形面孔,目光穿透一切,看到了这些伪装之后的虚影。
“绮离·艾森维沃。”
他读出了所有弹窗里明晃晃亮起的那个提示。
一个几乎统治过整个联邦时代的名字,一个掌控所有古文明升级代码,死而复生的怪物——一位众星追捧,承载着无数爱意的“父亲”。
对方从未露出过真身,就像个巨大的黑影,只寄居于千万个傀儡的灵魂之中,无法根除,这阴影笼罩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恐怖且血腥。
这一刻,塞利安的意识变得清晰通明。
他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