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清晨,江万载领着文武来到赵昰居住地别院,赵昰得到汇报,立刻出门迎接。
“臣拜见陛下。”江万载恭敬地拜下行礼。
赵昰连忙走过去扶起江万载,说道:“太师无需行礼,称官家便是。”
“谢陛下。”江万载起来,又道:“陛下年幼,若臣不以身作则,恐他人皆轻视陛下,如此则威严不存,朝纲不振,难以御下。”
赵昰沉默片刻,说道:“太师公忠体国,若朕不能振奋,何以报之?”
按道理讲,太师本就不需要行礼,而江万载七十有一更是无需多礼,别人说不得什么,但是他考虑到皇帝年纪小,怕别人轻视,因此保持着最大程度恭敬,确实是操碎了心。
而这,也是赵昰自己疏忽了的地方。
他有着成熟的灵魂,但是八岁的身体难免让人小觑。
禁军开道,众臣相随,很快到了外面。
江面上,桅杆林立,船帆如云,更有许多小船来往不休。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赵昰还是忍不住感慨宋朝海运水运之发达,也难怪赵构和赵昰这俩能够下海跑跑跑,而宋元最终一战也是在海上。
在江万载贴身护持下登船过江,尚未登岸,就看到陆地上无数房屋与人头,甚至连河堤上都是连绵的房屋。
这要是一场大火过来,损失必然惨重无比,但是赵昰眼里没有火灾隐患,只有战争潜力。
人口多,就有足够的士兵,就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登岸后,无数军民纳头便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赵昰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疏忽闭嘴,看向江万载。
“平身即可。”江万载提点。
赵昰秒变提线木偶,任凭江万载提点,让说平身就说,让给老人发东西就发,全无半点自作主张。
在沿途无数“万岁”声中,赵昰登上了温州城楼,随即宣读继位诏书。
这个流程就是告诉所有人,大家有皇帝了,要团结在一起,跟蒙元干到底。
效果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就那么回事。
城中军民又不知道赵昰有什么本事,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八岁孩子能够逆天改命,说到底,目前的皇位上是赵四还是赵五甚至是个傻子,其实真的无所谓。
大家需要的是一个寄托希望的对象,而皇帝是这个希望的具现物。
到了中午,流程走完,本该回去江心寺继续苟着的,赵昰突然提议:“目下贼虏未至,温州无恙,且在城内议事,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还是江心寺安全。”陈宜中立刻说道。
不想冒一点风险,属实是怕死。
赵昰说道:“朕非少不经事,然不能体察民情,定策必然有失,且驻城内可鼓舞军民。”
陆秀夫说道:“陛下所言甚是,白天可在城内,夜间回转江心寺。”
“臣附议。”江万载说道。
赵昰没给陈宜中说话的机会,道:“既如此,摆驾州衙。”
看到御驾没出城而往州衙去,阖城军民惊讶过后,立刻议论纷纷。
各有看法不同,但是官家有胆气是确定的。
皇帝待在江心寺准备随时跑路,军民自然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干什么都要先去看看皇帝跑了没有,自然难以安心。
而赵昰停留城内,大家宽心大半,连草根都能多挖半斤。
此时的宋庭真的一匹马都没有,因此赵昰乘坐的是牛车,真的是不能更寒酸了。
如果不是有禁军开道,文武相随,打死两侧观望的吃瓜群众也不可能相信车子上坐着的是个皇帝。
军民在打量皇帝,皇帝也在打量军民。
普遍是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前面开路的禁军兵器齐全,没有甲胄,而路边一些穿着军装的军兵,连兵器都没有。
十多万人涌入温州,带来的不是商业繁华,而是史无前例的萧条。
因为来的人都是逃难的,基本是身无分文,只有索取没有消费,连带着本地人都开始缺衣少食。
赵昰没本事变出粮食和就业岗位,只能等大家商议,看看到底怎么去抢一波。
嗯,就目前的局势,只能抢,要么抢蒙元的,要么就抢豪强大户的。
可惜杨世昌办事效率太低,还没找到适合的对象。
当牛车经过一个巷口时,居高临下的赵昰忽然看到巷子里出现五个人,这伙人个个手持腰刀,而腰刀上还滴着血。
“停车!”赵昰一声大喝,站起来细细看了过去。
那五个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呆了片刻后立刻闪回了身后的屋子里。
护在旁边的江万载扭头看到这一幕,怒喝道:“江新,拿下贼人!”
“唯!”江新应下,点了十多个军兵冲了过去。
手持利刃,刀上带血,定是歹人,当然先捉为敬。
赵昰对江万载的安排很放心,便示意车子继续出发。
抵达州衙,赵昰没有急着开会,先问起了温州知州周文枕关于本地的情况。
其实温州还是很富庶的,作为四大海港之一,商贸尤其发达,而本地的造纸、造船、鞋革、绣品、漆器、瓷器等产业同样闻名于外。
“本州耕地八十万亩,丁口几近六十万,缺粮甚是严重,多需外来补充。
然,本州文教兴盛,自高宗起,武试状元多出温州,文进士数量超过总数二成,名家不计其数……”
周文枕因为教育发达而眉飞色舞,似乎缺粮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昰忍不住打断,问道:“周学士,温州可还能开垦荒地?”
周文枕回道:“海滨广斥,其耕泽泽,无不耕之地,余者实无法开垦。”
难怪历史上大家没停留在温州,而是直接跑路福州。
受限于技术,当下一亩地平均年产三石粮,而百姓缺乏脂肪和蛋白质的摄入,每天没有三四斤粮食是吃不饱的,这就需要四亩地才能养好一个人。
当然,如果只是勉强养活,两亩地也行,即便如此计算,温州养民四十万就是极限。
本来就超了二十万,而追随赵昰而来有十余万,难怪斗米千钱。
默默计算片刻后,赵昰觉得自己打大户的想法太过偏颇,或许有囤积居奇的,但是粮食不够才是根本。
见赵昰沉默,陈宜中立刻给周文枕打了个眼色。
周文枕心领神会,话题一转,说道:“温州本就缺粮,去岁晚禾未登,偶缺秋雨,未至甚害也,而流散不已。
陛下驾临,上下本该欢悦,然随行者众多,致使物价飞涨,加上溃兵流民与土着多有冲突,因此多有怨怼。
军民之用不足,臣斗胆,请陛下南下福州,以为长久计。”
“臣附议,请陛下移驾福州。”陈宜中及其党羽立刻附和。
“臣以为不可。”江万载立刻反驳:“缺粮可从外地运来,并不难解决。
今日弃守温州,明日弃守福州,后日弃守广州,至弃无所弃之时,只能悬浮于海,坐等灭亡尔。”
周文枕说道:“福建山多地少,本就缺粮,广州与温州相差仿佛,即便强行征集,亦是缓不济急且沿途损耗无数,以外粮济温州,实非长久计。
且贼虏旦夕即至,陛下身负社稷,如何能轻蹈险地?”
“死守并非良策,当主动出击……”张世杰加入战场。
争吵的更加热闹了,赵昰只冷眼旁观。
起先没想到粮食问题如此严重,但是赵昰并不想放弃温州。
他的战略规划中,流求岛是分基地,福建与两广加江西是主基地,而温州为福州之南边屏障,就是高地塔。
本来元军已经进入水晶塔周边各种拆家,再把高地塔扔了,直接投了算了。
就算最终退守流求岛,参考后世的郑成功、蒋校长,没有陆地支点,反攻恐怕只能等到元末,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肯定看不到那一天。
而且独木难支,没有福建屏障,元军随时可攻流求岛。
为长远计,温州必须坚守,多守一日,广东福建多壮大一分,才能有抗衡元军的基本盘。
看众臣愈争愈烈,赵昰示意众人安静后,说道:“泉州之东,有海岛曰彭湖,澎湖之东,有大岛曰流求,由泉州东出,约三百五十里,由福州东出,约五百里。
其南北长约八百里,东西宽约四百里,中央有崇山峻岭,可阻飓风,西部为平原,开田三五百万亩,养军民百万不在话下。”
“陛下意,可是迁徙彼处?”
问就问,这么惊喜做什么?哦,陈宜中啊,那没事了。
赵昰说道:“无福建,则孤岛难支,温州弃,元军必直驱福建,根基不稳,是以温州必守。
朕意,着人打探流求虚实,若可,以随军人员迁徙彼处,再迁温州无业无地之人,最后迁福建广东无地无业者。
建舍垦田,辛苦三五年,彼时民丰军足,朝廷粮草不缺,兵员亦足,当可北伐图谋恢复江山。
只是长久计,当寸土必争,有城必守,即便贼虏势大难制,亦要为开发流求、巩固福建以及两广争取时日。”
杨亮节拜道:“陛下渊图远算,定然功成业就,再复江山。”
赵昰摆摆手,说道:“计谋虽好,须得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方有可为。”
“臣定当尽心竭力,必不使陛下失望。”江万载拜下,其他人随后。
如此,大战略算是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和蒙古人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