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朝廷要以陈相公宣抚使,去那劳什子流求呢。”
“陈相公愿往,那肯定是安全的吧?”
“正是如此,据说陈相公乃是探路,确认无虞便让我等迁过去呢。”
“据说那岛几百里长宽,可活百万人。”
“不拘他好坏,陈相公肯去,定然安全,我等亦可去。”
不过半日,陈宜中即将宣抚流求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军民无不议论。
普遍的观点是,既然陈宜中愿意去,那么肯定是安全的,大家都可以去。
陈宜中什么个人?
当时元军大兵压境,朝廷内外皆请陈宜中前线督战,结果这家伙直接撂挑子跑路,正儿八经的贪生怕死之辈,他去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
其实大家追随朝廷南下,也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迫切地希望能够安顿下来,自然是对第一次听说的流求充满了期待。
“陈相公。”赵昰拉着陈宜中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流求有各朝遗民、土着,或可求教,何处可定居、如何应对天灾、该有何种药物……事无巨细,当一一访查。”
“陛下放心,臣定然打探确凿。”陈宜中就差拍胸口了。
说实话,离开中枢肯定是有所不舍的,不过相对于安全,区区权力真不值得甚么。
而赵昰不想陈宜中动不动就嚷着跑跑跑,对他离开也是乐见其成的,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于是,陈宜中兼职流求宣抚使,苏刘义为副使,并有兵五百随行保护。
一行人先去福州补充一波物资,然后由福口镇往东,往返大约需要二十天。
当然,移民不可能在温州等待,会有一部分先去福州,等陈宜中归来再行出发。
陈宜中等人拜别赵昰,下到码头登船,立刻扬帆而去。
目送陈宜中等人消失在瓯江尽头,赵昰回身,说道:“此去千里,波涛涌汹,只求陈公一行顺风顺水。”
“陛下身具天命,此行当无不顺。”江万载说道。
“陈公先驱流求,太师当图复福建、两广、江西诸地。”赵昰突然说道。
“此臣分内事,陛下不必担忧。”江万载回道。
赵昰说道:“朕意,太师兼福建、两广、江西宣抚使,提兵亲征,以求早日巩固根基。”
“臣本不该推辞,然臣领兵走,陛下如何?”江万载问道。
“朕亦想太师日夜伴随左右,好时时教导提点,然朝中无人,可战者唯太师而已,为之奈何。”赵昰看向北方,感慨道:“靖康之耻,二圣北狩,高宗一直流亡,时至今日,谢太后携前皇降元,三百二十年,赵氏竟无一君死社稷也!
若朕为求活而继续南逃,后人免不得一个赵氏懦夫的评价,此乃赵氏天子乎?即日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仅此而已。”
说完,赵昰抬头望天,等着大家夸赞。
这么牛逼的话不夸两句说不过去吧?
“陛下身负社稷,如何轻言生死?”杨亮节说道。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陛下为恢复社稷而死,臣同死,皆死得其所。”陆秀夫说道。
“蝼蚁贪生,何况人乎?非至绝境,必不赴死,你我君臣共勉。”赵昰背着手,按耐住失望继续说道:“太师南下,加宁王为监国,与太后同往福州,以备不测。
至于朕,温州城临瓯江,只要水师不失,退路无忧,且有处州、台州屏障,温州地处后方,何忧之有?”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片刻后,江万载说道:“不敢欺瞒陛下,处州台州军兵护驾南下,两地无兵,若是元军抵达,怕是只能降。”
卧槽……赵昰呆了片刻,问道:“可能收复乎?”
江万载闭上眼睛,说道:“有心无力。”
心痛的无法呼吸,原以为自己还有不少家底的,结果还没捂热就砍掉了一半。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赵昰说道:“既如此,温州更不能失,且要尽快拿下福建,再图两广与江西,此事太师一力主持。”
“臣奉诏。”江万载应下。
“陈相公前往流求,江太尉又往福建,中枢政务如何?”刘黻问道。
赵昰哑然失笑,道:“中枢一二事,尚不及一县之多,有刘相公陈中丞在,岂能有失?
太师南下尚需时日,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安排李庭芝及其所属。”
江万载离开之前,需要福建的详细情报、安排驻守温州的军将、还需要制造火药带上,没有三五天走不了。
现在的问题是,李庭芝怎么办?
孤悬江北,遍地皆敌,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此乃绝境。
“李庭芝,姜才,皆国之干城,不可弃也!”张世杰说道:“当遣使者令其突围南下,臣领兵接应。”
“不可。”陆秀夫反驳道:“贼虏大军分布江南,大江水军密布,李相公等人势单力孤,倚城坚守尚可勉力维持,出城则必败。”
“守城不过等死,突围或有生机,何妨一试?”张世杰争辩。
“扬州在,贼虏腹心有疾,不敢倾力南下,扬州破,贼虏再无顾虑,自当倾力来攻。
若无万全之策,当令李相公坚守,为朝廷缓减压力并争取时日。”
陆秀夫说道:“臣以祥甫公幕府出仕,深受其恩,但有万一可能,亦不想坐视其赴死,然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死而已,何惧之有?”
“太师可有良策?”赵昰问道。
“形势窘迫,无可奈何。”江万载哀叹。
“不可轻弃。”赵昰说道:“李相公不负朝廷,朝廷亦不能负他,免得天下寒心,且其人其兵,皆乃朝廷亟需,当设法营救。”
“若救,只能以水军打通大江接应,只是困难重重,胜负难料。”江万载说道。
赵昰踌躇片刻,说道:“救!精选船只、将领,多备火药、箭矢,击溃贼虏大江水军,接李相公部归来!”
“臣尽力而为。”江万载应下。
大略既定,江万载立刻安排信使通报各处,即便是孤城钓鱼城也派了细作前往。
给不了物资和人员支持,但是新皇帝继位并且将坚持抵抗的消息肯定能给钓鱼城上下以莫大的鼓舞,而精神鼓舞,才是钓鱼城坚持三十六载的关键。
然后是整编军队。
随行军民十余万,可战之兵不过一万,余者多是随军家属、不愿降元的、不知道去哪里的。
“多老弱妇孺,空耗钱粮而已。”张世杰不无抱怨。
“尽迁去流求岛,前线军需节约,军兵无后顾之忧,实乃万全之策。”陆秀夫说道。
“陛下天命所钟,因此得计,中兴有望。”陈文龙说道。
你们这么会说,不妨多说两句!赵昰笑而不语。
说归说,笑归笑,军事不能耽误。
江万载把一万余军分作三部分,刘师勇加庐州节度使,出任御前禁军都虞侯、温州防御使,统领三千人负责防守温州城。
江万载子江钲加抚州节度使,出任瓯江水军都总管、温州防御副使,统领水军两千并大小船只三百余,前出处州青田县城驻扎,负责瓯江防务。
其侄江璆加南康军节度使,广东宣抚使,兼知广州事,领兵一千五百往广州而去,图复广东。
杨亮节领一千,负责拱卫赵昰安全,余者由江万载自领,准备征讨福建各地。
其实应该有个海军总管的,江万载提议让张世杰来,被赵昰否了。
张世杰忠义无需怀疑,能力嘛……但凡水战出色,崖山之战不至于惨成那样。
而事实上,朝廷文武就没有特别精通海战的,若真的迫不得已,也只能以张世杰为将。
眼看天色将黑,杨亮节请赵昰回江心寺。
考虑到火药工厂就在江心寺中,赵昰便辞别了江万载等人,往城外走去。
正走着,突然一个小孩冲过来,叫道:“官家,官家……”
“无需紧张。”赵昰止住了抽刀在手的禁卫,说道:“岂有以孺子刺杀王驾者,且近来说话。”
杨亮节便安排人把那孩子带到了近前,却没忘记左右安排了刀手警戒。
“官家。”那孩子到了近前,噗通跪地磕了几个头,才问道:“官家可是要南下?”
赵昰回道:“我回转江心寺乃是安排军务,非是为了潜逃。”
“可是城内人都说官家必然要跑。”小孩子说道。
“此乃谣言,明早不攻自破。”赵昰说道:“且宽心,若朕弃军民,军民自可弃我而去。”
“官家可敢发誓……”
“大胆!”杨亮节怒喝:“驾前如此放肆,定然心怀叵测,左右,与我拿下!”
“无妨。”赵昰抬手制止了禁卫,说道:“誓言若可信,忽必烈何至于灭我国祚?且看朕之动向罢。”
说完,示意继续前行。
杨亮节说道:“陛下,此事必有蹊跷,当拿下详加审查。”
“罢了,目下人心惶恐,不宜增加动乱。”赵昰说道。
六七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自己跑来问话,肯定是受人指使,或许是随行军民、或许是本地官绅、甚至可能是蒙古细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赵昰已经打定主意留在温州了,哪怕忽必烈亲自来问也是这个答案,根本就不怕有人借此做文章。
回到江心寺,杨氏已经备好了饭菜,赵昰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劝杨氏南下。
这件事不好交给大臣办,只能自己来。
母子连心,看赵昰神思不属,杨氏问道:“大哥有话但说。”
赵昰心一横,说道:“孩儿请娘娘带三郎前往福州监国,若事不可为,退往流求保存赵氏香火。”
杨氏给赵昰夹了筷鱼腹,说道:“由诸位相公护着三郎去便是,为娘只要守着你,死亦何惧?”
赵昰道:“母亲不去听政,若有佞臣挟三郎登基如何?”
杨氏笑骂:“痴儿,此等事岂是深宫妇人可挡?”
赵昰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自古儿子抛弃娘的不少见,让做娘的抛弃儿子,确实是少见,赵昰也不知道怎么劝说杨氏先去福州。
而赵昺懵懵懂懂地,一会看大哥,一会看大娘娘,突然说道:“我也要守着大哥。”
“好,守着大哥,看大哥给你造个清平世界出来!”赵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