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悠的声音总是谦和温柔的,带着一种水一般的沉稳,还有一丝小娘子的娇气。
李谨爱极了听她说话,不仅是因为这迷人的声音,还有与之相得益彰的永远温和的言辞。
而如今,灵魂合成的声线一如往昔,而那姑娘说着的内容却是——
“姑奶奶我翟氏嫡系巫女在此你个猪见猪踢驴见驴踹天下第一极品蠢笨死物还敢装神弄鬼?”
李谨感觉心里那个仙女般的小娘子如画一般被撕碎了……
一时间,他俊脸煞白,冷汗直流,尽管如此,他还是微微颤抖着唇瓣,用目前能表现出的最凶的声线,把那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一遍。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咒语刚毕,黄纸便颤抖着浮出一层白膜,在李谨面前迅速皲裂开来,红光闪现,一列小字显现在黄纸上。
“字真的出来了。”李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这是什么道理?”
谢芜悠脸一热,“我乱猜的,刚刚看她们相处,对翟氏巫族的森严等级颇有感触,于是凭着血脉上的一点优势,对这个可怜的黄纸施压罢了。
好了,莫再提这个了,老师在天之灵看见,该生气的。
谜面是什么?可看得清?”
“有些奇怪,是一句家喻户晓的诗,‘问世间情为何物’。
要把‘直教人生死相许’接上试试吗?”
“应当不是,若这是答案,那么翟清歌早应随夫君去了才是。
而现实却恰恰相反,随姻伯父去的,是他的表妹,林莯炎林莯雪的母亲。”
李谨了然,“所以翟清歌应当是厌憎这个说法的。
不过若写错了会如何?”
“我不知道,但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显然错误的答案。”见翟蓉翩然落下,眼中红光闪烁,谢芜悠忙道:
“翟蓉应当是找到方向了,待我再看看,兴许能找到更好的答案。”
“既然这个黄纸这么……好说话,那么多骂骂能不能将后半句直接骂出来?”
“……你可以试试。”
谢芜悠这边随着翟清歌的移动跟着往北边的某处去了,而李谨的声音却在发出“姑奶奶”三字后被骤然切断。
谢芜悠开始还有点担忧,随即意识到,李谨很可能只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而已。
多此一举,他在她这还有形象吗?
——
翟蓉三人一路朝北行去,转眼间已至中午,该是要忙活午饭了。
翟清歌瞪了翟清弦一眼,翟清弦黑脸一红,连忙朝翟蓉抱了个拳,主动请缨要去寻找食物。
“小心些,别走远了。”翟蓉温声关切道。
“谢谢蓉儿,我会注意的。”翟清弦憨厚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随即转过身,没入一个林子里。
目送着翟清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翟蓉才发现,翟清歌手里已然有了一只病殃殃的兔子,面上挂着得意的笑。
“这兔子为何如此没精神?”翟蓉问道。
“许是大限将至,送上门来给蓉儿裹腹的。”翟清歌盈盈一笑,半边天光都有些黯然失色。
翟蓉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歌自小照顾着她长大,最是关系亲厚,能力也不错,该是个完美的辅祭。
冲着这情份,翟蓉也该选她才是。
目光从兔子脚上的七星钉上划过,翟蓉的目光有些黯淡。
可她……
“唧——”兔子的惨叫传来,原来是翟清歌一击未能将兔子断颈,正按着兔子的头,一下一下地往树上砸,面目狰狞而凶狠。
翟蓉闭紧了双目,指尖轻动,将兔子可怜的灵魂送去了幽冥。
谢芜悠也有些不适,弱肉强食是自然的法则,无关对错,但毫无意义的虐杀却是一种罪孽。
也能倒映出一个人内心的暴戾。
翟清歌的手脚很利落,三两下便将可怜的兔子剥皮扒筋,又开膛破腹取出内脏,洗干净后用一根树枝串起来,架起了火堆在火上烤。
翟蓉盘腿坐在草丛之中,微垂着眼感悟天地大道,红色的衣袂飘扬,轻抚过她莹白的皮肤,掠过黑羽般的睫毛,花瓣似的唇,远山隐隐的眉,如一张不存于人间的画,如真似幻。
翟清歌颇为痴迷地看着她,浓浓的钦慕和希望在眼里交织,心里暖融融的幸福不似作假,她从腰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调料,细细地撒在兔肉上,诱人的香气四溢开来。
谢芜悠想,翟清歌必然是真心在乎翟蓉的。
只是对方,未必会欣喜于这样浓烈又强势的在意。
谢芜悠觉出了一丝异常,她和翟蓉生得如此相像,可面对着自己时,翟清歌却从未有过旁的神色。
是她太善于伪装,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三娘子,三娘子。”李谨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真的骂出来了!”
这倒是在谢芜悠的意料之外,“哦?骂出了什么?”
李谨却没直接说重点,而是先邀功般说了一摞废话:
“是这样,我以你的名义,用尽浑身解数,引经据典,荤素不忌地骂了整整三刻钟,才终于骂出了三个字。”
“……不会是‘直教人’吧?”谢芜悠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错,不愧是三娘子!”
“李谨。”谢芜悠“声音”一沉,李谨的坐姿都正了正。
“你真可爱。”谢芜悠的神情有些无奈。
“……”李谨捂了捂脸,竟然连耳尖都变得粉红“我知道。”
虽然附在翟清歌的身体上,可谢芜悠还是感到一阵战栗。
来自灵魂的战栗
“我知道你爱我。”李谨的尾音都有点飘。
谢芜悠很想问问他,这连接怎么由她切断。
她的目光转向一直闭目的翟蓉,只见她秀美的眉心蹙了蹙,缓缓睁开了那双清澈却勾人的眼睛。
“清歌,既然你准备充足,为何还要让清弦多跑一趟?”
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澈动人,又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沉稳,但偏有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翟清歌面色一白,周身的绒毛都随着她这句不咸不淡地责问竖起来了,浓烈的委屈遮天蔽日般摄住了她,撒调料的手腕一僵,落下去好多沾在兔肉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翟清歌丢开调料瓶,徒手抹去兔肉上多出的调料,剧烈的灼烧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可她的动作却依旧一丝不苟,嘴里还喃喃道:
“不行,不能多,多了蓉儿就不喜欢吃了。”
木兰花的香气包裹过来,翟蓉温柔地捧起她快速长出水疱的手指,轻柔地圈上一层符咒。
“你啊……罢了。”翟蓉无奈地叹息,朝符咒上注了一些巫力。
灼烧的感觉褪去,化为丝丝缕缕的清凉,扯开符咒,皮肤竟然已完好如初。
“可惜……”谢芜悠也颓然叹道。
李谨忙问,“怎么了?”
“我,看不清这么好的符咒是怎么画的。”
“什么符咒?”
谢芜悠顺势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
“无妨,我不会让你受伤,就算受伤,我也会类似的术法助你恢复。”
谢芜悠想到之前在黛山之中,李谨不知凭借什么奇术,竟然治好了所有难民的瘟疫。
事后却能让难民一同替他隐瞒,不向外吐露分毫。
“李大人的异术,可是曾在黛山大显身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