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滕介近乎杀死了巫族所有的人。
如今,谢芜悠却是要灭绝巫法,就在巫族神山,十阵山内。
彼时,明国的厮杀已经落幕,赵昀那边所有的蛊人都被绑了起来,密密麻麻铺了一地,惜花受命将蛊人都带回蛊人村,然后速回十阵山,谢琼鸢和慧真方丈不放心,带着保住一条命的无为道长也一起来了此处。
她们正好与谢芜悠在山脚遇见,谢芜悠先是有些惊讶,随即释然一笑:“也好,如此佛、道、妖都算有了见证。”
“你想做什么?”谢琼鸢问道。
她答得随意:“毁了天灵石,顺便断绝巫法。”
谢琼鸢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只怕你外祖母不会同意。”
谢芜悠眉心轻蹙,领着穆沉熙和王小兰往山上走:“一起上去吧,不过这次我想一步一步爬上去。”
走在山路上,谢芜悠能感觉到山脉里流动的血液和磅礴的生机,耳畔是山中灵物雀跃的欢呼,恭迎它们的巫女归来。
谢芜悠的手指轻轻在泥土上抚过,似是轻道一声后会无期。
穆沉熙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路向上,朝那可望不可及的云雾前进。
直到山河尽在脚底,入眼皆是壮阔风景,翟婵正站在峰顶的法阵旁,缓缓饮着酒。
阳光撒在她的银发上,似是点点星光,许是因为脸上皱纹满布,竟然让她看起来轻松了很多。
翟氏先祖的牌位被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法阵周围,她也第一次脱下了巫女的红衣,穿上了一身蓝色布衫。
“谢芜悠,你来了。”她将酒壶扔下山,招呼里带着些疏离,一如平日。
谢芜悠看着面前的一切,轻轻一叹:“您总是什么都知道。”
“不敢,我只是一个辅祭而已。”翟婵轻轻一挑眉,“好了,别说没用的,要做就赶紧的,老娘还有事!”
谢芜悠有些讶然,翟婵竟然是辅祭?那她的巫女又是谁?
见到翟婵眼里的催促,谢芜悠突然明白了,或许她并不是那么喜欢守着十阵山,离开这座神山,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需要追寻。
比如那位在元化府,等了她一辈子的书生。
“芜悠明白了。”谢芜悠额首,和穆沉熙轻轻对视一眼,带着惜花和王小兰走进了阵法之中。
谢芜悠将天灵石放在阵法中心,彩色的流光立刻盈满了整个阵法,王小兰的身上白光闪动,有几星发着白光的泪飞出来,在天灵石周边萦绕。
谢芜悠和惜花各据一方念起了咒语,彩光盘旋,逆流成波涛,随着以天灵石为中心汇聚萦绕,直指苍天。
赵昀颓然坐在龙座上,脚下躺着翟清弦的尸体,见到远处的光芒,他眼里闪过一缕狂热,猛地站起了身。
起义军首领被他惊到,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颓然倒地之时,系在他手腕上的一块绣着蘅芜的布终于散开了。
他突然明白了,记忆里那个太阳般炽热的少年郎,真的爱上了一个姑娘,并愿意用生命去殉。
而他赵昀,至始至终,都是局外人而已。
赵越看着远方的光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悠儿会解决的。”谢蕴之扶住她的肩。
“不用家人祭天吗?”她疑惑地看向桌上的话本。
谢蕴之不动声色地将话本收了起来。
刘衾寒站在窗旁很久了,一直紧蹙着眉,看着那道光。
他不明白,那么拙劣的谎言,为什么总有人信呢?
大概是因为,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吧。
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光芒的上空,没有裂口。
那像是一个逆流的瀑布,要将水流送回天上,变为甘霖落回人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光柱终于消散了,便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薄雾散去,天的尽头,仿佛多了些什么。
史书有载,这一日天显异象,北国之南,明国之东,恶沼退散,澜国露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北国和明国动荡的政局,也因第三国的出现,拉锯稳定。
从此往来通商,更不必提。
只是从那以后,世上再无巫族。
——
下月初五,谢芜悠没能嫁给穆沉熙。
巫法归寂之后,穆沉熙护着翟婵回了元化府,谢芜悠则和谢琼鸢一起走妖道回了北沙城。
同行的还有九尾狐妖王小兰,惜花,无为道长以及慧真方丈。
怜蝶据说跟着谁去闯荡江湖了,白焰早在明国就不辞而别,说要去追寻自己的妖生。
春暖花开的时候,谢芜悠和谢沁柔一道,去北沙城新建的清虚观踏青拜神。
接待她们的是一脸戏谑的欧阳柘。
“怎么?穆沉熙还没来北沙城娶你呀?”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脸被笼罩在屋檐的阴影里。
谢芜悠怜悯地看着他:“这么远的路,他又是皇族,要备仪仗,这才三个月而已,柘公子怎么看着比我还急?”
欧阳柘挑了挑细眉:“呵,好歹一起长大的情谊,我自然担心你嫁不出去,清虚观求姻缘甚灵,不如你再求一个?”
“甚好,那给我求一个吧。”谢沁柔上前一步挡在谢芜悠面前,冷冷地看向欧阳柘。
欧阳柘难得地露出吃瘪的表情,侧身让出一条道,恭敬道:
“两位娘子这边请。”
谢芜悠在后面偷笑,路过欧阳柘时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他早已退开百步远,正垂眼想着什么。
无为道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蹙眉看着他:
“谢三娘子知道你现在是鬼修吗?”
“嘁。”欧阳柘自嘲一笑,“都巫法归寂了,她现在不过是凡胎肉眼,如何知道?”
见谢芜悠蹦蹦跳跳地去了姻缘树,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痛苦,转身狼狈地走进了黑暗:
“好了,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师父您保重。”
无为久久凝望他消失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
桃花飘落,似纷纷扬扬的雪花,枝桠上挂满了红绸带,竟比那花儿还要娇艳三分。
谢沁柔执着笔,踯躅半晌也没能落下去。
“该写什么呢?”她问身旁写得飞快的谢芜悠。
“嗯?”谢芜悠的脸上挂着红云,先是愣了一愣,才轻声道:“刚刚小道士说,将愿望写在红丝带上,挂上姻缘树,就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
“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写。”她眯眼看向谢芜悠的,“能给我看看你的吗?”
谢芜悠忙把丝带攥在手心,咬着唇瓣转过头:“我还能写什么,二娘不都能猜到吗?”
“哼,不看就不看,你眼睛睁大点看我写!”谢沁柔十分不爽地将丝带铺平,故意将字写得极大。
谢芜悠好奇地看过去,没忍住扶额。
她写道:“谢沁柔要与比谢芜悠那个更好看的郎君相守一生。”
写完后,她恶劣地指了指最高的枝桠:“你不是会轻功吗?帮我挂到最高的地方去吧。”
“啊?哦,好的。”谢芜悠其实想说自己太久没有打架,武功都生疏了,但看着谢沁柔有些阴沉的面色,默默闭了嘴,看着几丈高的树杈,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她硬着头皮运气一跃,便感觉后腰一闪,但身子已经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也只能以扭曲的姿势把脚勾在树干上,笨拙地系好谢沁柔的丝带。
系好后,她又觉得上来一趟这么难,不如把自己的也挂好,于是又挣扎着去够另一个没人系过的枝桠。
腰部的疼痛突然变得剧烈,谢芜悠身子的平衡被打破,眼见着就要朝后栽去。
在坠下去之前,她想的竟然是这样会不会不吉利。
正狼狈时,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腰,稳稳一托,拿着红丝带的手被温暖裹住,耳畔的男声带着些无奈: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听到这个声音,谢芜悠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小嘴立马就嘟了起来,哀怨道:
“还不怪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我什么时候摔死了都没人管。”
“对不起,都怨我,是我太在意繁文缛节,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他的手在谢芜悠的丝带上搓了搓,疑惑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系在这?”
谢芜悠心里警铃大作,一句“不要看”还没喊出口,对方已经单手将那丝带抖开,还念出了声音:
“谢芜悠愿与穆沉熙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谢芜悠的脸红得快要滴血,远远地还听见谢沁柔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沉熙也愿意,我需要再写一张吗?”穆沉熙笑着凑近了她的脸,哑着声音问道。
“写什么写,羞死人了!”谢芜悠嗔他。
“那我们一起系上可好?”他专注地看着她。
“哦,快点。”谢芜悠站稳了些,拿起红丝带的另一端绕过了枝桠,和他一起打结,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两人却做得格外艰难,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绑上去,打完一个再叠上几个,直到无绳可打了,两人才放下手,静默地站在树上。
“我从澜国带来的迎亲仪仗在你府上,你回去应一声,我们就能开始走六礼,在北国办婚礼了。”穆沉熙捉住她的小手,声音有些紧张,“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不愿意……”谢芜悠才说完这三个字,就感觉手上一痛,她悄悄勾起了唇角,慢慢说完:
“不愿意,你不是白跑一趟?那样太可怜了,谁叫我心善呢?”
“太好了!”穆沉熙失态地笑出声,揽着她几步便掠到一个无人的小院里,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我知道你嫌礼节麻烦,我又何尝不想快点娶到你?可是礼不可废,少一步我都觉得委屈你,你再忍忍,我提前派人买下了你家旁边的宅院,届时我们在那完婚便好。”
“忍什么!说得好像我很急一样,我不急,我一点都不急!”谢芜悠红着脸推开他。
穆沉熙只看着她笑:“你不急,是我急,是我在强忍着。”
一手抚上她的脸,他感觉心里发痒:
“三个月没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思念,可是路途太远了,澜国王侯成婚又繁琐,我紧赶慢赶还是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手掌下移勾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他的脸缓缓迫近她,近乎唇齿相贴。
谢芜悠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颤声道:“等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穆沉熙不管不顾地在她唇上吮了一口,红着眼问她:
“哪里不对?”
“这是北国,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我们稍有逾矩,就会……”谢芜悠瞳孔微缩,穆沉熙也明白了什么,两人齐齐看向小院门口。
谢斌正沉着脸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剑。
“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举剑杀了过来。
穆沉熙变了脸色,忙吻了吻谢芜悠的额头,急急道:
“我在谢府等你回来应我。”
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谢芜悠扑上去紧紧拉住谢斌的衣摆,凄然道:
“兄长,冷静呀!”
谢斌扯出自己的衣摆,追着穆沉熙跑去,同时喊道:
“登徒子,哪里跑!”
谢芜悠担忧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着看着便弯了唇角,脚步轻快地往谢府走去。
希望这次的婚事不要出幺蛾子,她在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