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悠双手结印,控制着缚妖索抵在翟清歌的喉口上,尖利的锁链散发着幽幽寒光。
“放我们下来。”
翟清歌眼里写满了惊异,“缚妖索?你倒是有天赋,比翟蓉当年差不了多少。”
“休要多言!”谢芜悠控制着缚妖索碰上她紫色的脉管,搏动时的凸起都能扎到尖锐之上。
“谢三娘子,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林某。”林莯炎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手里挟持着愤恨的怜蝶,一把森冷的匕首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林莯炎!你看清楚,她可是要杀你妹妹的人!”谢芜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有些事情猜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莯炎痛苦地看了阵法中心的林莯雪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连她的生死都没有过问一句,只是坚定地看着谢芜悠,将锋利的匕首又朝怜蝶迫了迫:
“我数三个数,若你不收了你的链子,我就要了这个小婢女的命。”
“三”他随之便开始了倒数。
谢芜悠摇着头,祈求地看着她,缚妖索往后退了些。
“不要!小姐,你是知道怜蝶的,若侥幸活下来,怜蝶也无颜苟活于世!”怜蝶突然大喊道。
“二!”林莯炎在她脖子上划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面容狰狞了几分。
“你别伤她,我收。”谢芜悠不敢拿怜蝶的性命作赌注,在怜蝶绝望的目光中,念着咒要收回缚妖索。
千钧一发时,随着一声惊遏行云的鹰唳,一只雄鹰俯冲而下,将林莯炎扣在了地上。
怜蝶一个侧身夺过匕首,在他丹田处狠狠刺了一刀。
她的内力被林莯炎所封,只有刺伤他叫他无法运转内力,才能保证不再被挟持。
此时她该立马退到一旁的,可是看着林莯炎腹部被自己刺出的伤口,一种汹涌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她的眼睛红了红,极想扑上前去,和林莯炎分出个高下。
在林莯炎被扑倒的瞬间,谢芜悠的缚妖索便又对上了翟清歌,威胁的话还未说出口,谢芜悠突然神色一变,控制着缚妖索朝翟清歌身后袭去。
翟清歌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身后传来铁器入肉的声音,她佝偻着腰转身,看见了十来个黑沉的影子,正举着刀朝她攻来。
“来者何人!”翟清弦手中巫力涌动,控着草木沙石朝来人攻去,然而他们却像不怕疼一般,哪怕被攻击地再厉害,也依旧保持着挥刀斩下的动作,鬼魅般地朝翟清歌扑来。
翟清歌虽然身处自家灵山,但身体已然衰老至极,见刺客刀光闪动,想躲却无力躲,反而重重地咳嗽起来。
鹰唳响起,几只利爪弯喙的巨鹰朝刺客扑杀过去,利落地啄瞎了他们的眼睛,谢芜悠的缚妖索也没闲着,将刺客们绑起再甩飞出去。
然而那群刺客却如同杀不死般,哪怕衣裳尽红,被打倒百次,半柱香工夫又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全手全脚地继续攻击。
“翟清歌,快放我们下来,否则都得死!”谢芜悠控控制着缚妖索将一人丢远,冲翟清歌急急喊道。
翟清歌将姜巍放开,为他结了一个藤网护住,没有搭理谢芜悠。
“她怕是个疯的。”李谨的面色很沉,手搭在金丝网上,磅礴的力量蓄势待发。
若翟清歌再不识好歹,为了保住谢芜悠的命,他也只能亲手杀死这座山了。
“娘,小心。”见一人从背后杀向翟清歌,姜巍目眦欲裂,瘦弱文秀的身子从藤网后冲出来,如离弦之箭般朝翟清歌扑去。
翟清歌回过头,眼看着亲生儿子即将为自己挡去致命的一击,心胆欲碎,抓着姜巍的胳膊换了一个面,以自己瘦弱苍老的脊背去承受那冰冷的刀刃。
噗——兵刃入肉的声音传来,翟清歌却没有感觉到致命的疼痛,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林莯炎浑身是血地倒入她的怀里,手里是那刺客刚刚被拧断的脖子。
翟清歌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她捧着林莯炎的身体坐在地上,低声问着:“为什么?”
林莯炎咧开一抹笑,血沫争先恐后地涌出,然而他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去碰翟清歌满是褶皱的面颊。
翟清歌也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然而终究是没有碰到,林莯炎便没了吐息,那手也软绵绵地摔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为林莯炎阖上圆睁的双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红光闪动,困住李谨和谢芜悠的金丝网被移回地上,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
李谨握紧了拳头,朝刺客们攻去,然而刚刚还十分凶悍的刺客们立马没了骨气,闪身躲避几下后,毫不犹豫地跃下高高的悬崖,如断线风筝一般朝下栽去,没过多久,便听见崖下传来咚咚咚十几声响,想必已然摔成了肉泥。
“巍儿,你是不是很怨娘,为了一己之利,把好好的一座山变成这样,还害得那么多人流离失所。”翟清歌不知何时变回美貌的样子,站在一块高地上,俯瞰着荒芜的山脉,风吹起如墨她的长发,有一种惑人的美。
姜巍跪在了地上,垂头不答。
“你是怨娘的。”翟清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肯定,如这山脉一般荒凉。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你还那么小,没有掌家的能力,不通情爱,文武不成……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人在这冷漠的人世间,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走?”
姜巍抬起头,隔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她,凄然叫了一声:“娘!”
翟清歌捧起他的脸,温柔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
“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这副皮囊,怎么会?我要这皮囊有什么用,我只是想着孩子在人间,不舍离去罢了。
巍儿,我只是想多陪你一年,再多陪你一年,我见你加冠,便想看你成婚,等到你成婚了,我又想看你儿女出生,为人父亲。
是我,太贪心了,以致于害了你和琼鸢的孩子,让你知道你有个罪孽深重的母亲。”
“娘……娘啊!”姜巍靠着她的手掌哭个不停,翟清歌眼角滑下一行泪,却厉色道:
“哭什么哭?还真永远长不大吗?你便不能让为娘放心走走吗?”
“不走,不走,娘!”姜巍哭嚎着抱着她的腰,像奢望留住一场易碎的梦。
“早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就该走了,这是巫族诅咒,是我本该承受的宿命。”翟清歌想挣开他,却被他抱得越来越紧。
她闭着眼睛站直身子,转向谢芜悠的方向,半蹲着身子四指相对行了个巫礼,诚恳道:
“三娘子,抱歉。”
谢芜悠抹去眼角的泪水,“因为什么?是想献祭我,还是因为长姐,亦或者……”
她雾蒙蒙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还是因为早在月江上的时候,你便想要我的命?”
谢芜悠可没忘,来月江的船上遇到的风波,三头蛇是叶璃招来的不假,但导致蓝衣公子殒命的江鬼,却是因着胡嬷嬷发现的巫族阵法。
翟清歌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惊愕,“我为何会想要你的命?”
谢芜悠眼里冷意更甚:“想来是你知道我是嫡系巫女,担心我发现端倪,便在船上下了黑手,想毁船杀人。”
翟清歌摇摇头:“你想错了,在你来醉城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嫡系巫女。
若不是你拿鬼眼打量我,又在……”她顿了顿,“林莯炎面前自称翟娘子,我也猜不到你翟氏血脉的身份。”
谢芜悠有些惊愕,同时又有些后脊发凉,若不是翟清歌,又会是谁呢?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翟清歌却没有时间了,她呕出一口血,低声道:
“我错过了最后的续命时机,已然回天乏术,没必要骗你,我向你道歉,不是因为你所问的任何一条,而是因为……”
话还没说出,她突然闭上眼倒在姜巍怀里,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七窍往外冒,血花落在地上,渗透铺开,点亮了金色的网。
她没有继续之前的话,而是紧紧着姜巍的袖子,用染血的双眼描摹他瘦削的轮廓。
“真想……再……多……陪你……一年。
你要……好……”最后三个字细若蚊喃,如一根细线断绝,飘忽不知所踪。
“啊——娘,我的娘亲啊!”姜巍抱着翟清歌的身体,放声大哭。
孩子凄厉的哭嚎在山中回响,绵延不绝,而逝去的亲人,却无法再回来了。
谢芜悠的感同身受的悲伤还未升起,便被一种强大空洞感摄住了,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垂头看见了满地的金线。
本就所剩无几的巫力随着金线被抽走,紧接着便是……
她自己的生机!
李谨从背后抱住了她,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唇瓣发白而颤抖:“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谢芜悠只感觉眼前发黑,喉口也发鲠,撑着最后一口气力,才艰难地发出了两个音:
“我——山——”
沉重的困倦感再也逃脱不开,只能被撕扯着脱离躯壳,不断下坠……
“三娘子!”
“小姐!”
连所亲所爱者的呼唤也无法留住。